□ 靳扬扬

要论古往今来考试制度的集大成者，当数中国古代科举。

科举制度肇始于隋唐，发展于宋，到明清臻于完善，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六级。县试、府试、院试的第一名称为“案首”，如果三场考试皆为案首，就可以被称为“小三元”。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分别称为解元、会元、状元，连中第一者，称为“大三元”。参加殿试的天子门生中，一甲前三名称为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

从孟郊“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恣意，到《儒林外史》范进中举的狂喜，足见科举选拔人才之严苛。从1300多年科举史中走出的状元，数量自然少之又少。到底有多少？因统计口径的不同，从500多到700多皆有论者，但无论哪种口径下，江苏籍状元都居全国第一。其中，苏州府以绝对优势胜出，居江苏第一。以清代为例，114名状元中江苏“霸占”49席，其中苏州状元26名。这正是：状元之乡何处？唯我水韵江苏。

状元既多，则遗迹星罗棋布。如今担心“南哥”之名旁落的南京，几百年前坐拥江宁府学、江南贡院，是明清举子心中的考试圣地。夫子庙北门旁当年考试举子们常常光顾的书店一带，被称为“状元境”。水西门旁有朱状元巷，城南又有秦状元巷、秦状元府。朱状元（朱之蕃）的《金陵图咏》是后世“金陵四十八景”的源流先声，秦状元（秦大士）则留下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名言，文采风流，其来有自。

南京、扬州有三元巷，分别见证了连中“武三元”的明代抗倭名将尹凤和宋代三位扬州状元。“状元之府”苏州则有三元坊，代表的是“连中六元”的“超级学霸”钱棨，一千多年来与他有同样辉煌战绩的，只有明代的安徽池州人黄观。常州的双桂坊，讲的是宋代进士兄弟的兰桂齐芳。

苏州盛产“学霸家族”。唐代的归家在不到40年里，接连诞生两对兄弟状元和一对父子状元。归仁绍、归仁泽兄弟于公元869年、874年先后折桂，归仁泽的儿子归黯在公元892年领先于其他兄弟夺魁，归仁绍的两个儿子归佾、归系又分别于公元901、905年“扳回两城”，其密集程度，称一句“状元吾家事”毫不为过。此外，清代住在葑门一带的彭家，住在钮家巷一带的潘家，以及常熟翁家、昆山徐家也都是俊彦辈出，祖孙状元、祖孙鼎甲、叔侄状元、兄弟鼎甲代代不绝。遥想当年古城的青石板巷内，报喜公差的呼喝，鞭炮锣鼓的喧腾，街坊四邻的艳羡，好一番热闹光景。

关于苏州状元毕沅有一桩趣事。殿试前一天晚上他还在军机处值班打杂，一同进入殿试的同僚认为他字丑，临时抱佛脚也没用，郁闷的毕沅夜班期间，读到了一份有关新疆屯田事宜的奏折，没想到与第二天的殿试题目撞车，自然是胸有成竹一挥而就，其高超见解脱颖而出，被乾隆点为状元。后来，毕沅官至湖广总督，又以治学成就而列为乾嘉学派代表人物，留名青史。

扬州的另一条状元巷，是嘉庆状元洪莹的故居，洪状元以一笔好字博得天子青眼。淮安的明代嘉靖状元沈坤颇有几分王阳明风采，曾以“文状元”之尊组织兵勇抗倭，堪称文武双全。淮安文旅部门依托状元史迹，在河下古镇状元府创排沉浸式夜游演艺《惊鸿照影》，颇有几分“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的韵味，引来游客如潮。

至于全省各处的举人巷、探花巷、考棚街、龙门街、棋峰试馆、学政衙署等地名，林林总总有上百处之多，可见此地“多山多水多才子”，并非过誉。遗产丰厚如此，后人自当“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在今年5月荣获年度“全国最具创新力博物馆”称号，该馆打造“状元学堂”系列课程、开展“寻访进士后人”项目等创新做法，颇受公众好评。苏州平江路旁的状元文化博物馆，原为潘世恩故居，这位25岁即中状元的惊才绝艳少年，历经四代皇帝、位极人臣，显示了苏州人温润豁达、与时舒卷的智慧。镇江焦山碑刻博物馆则珍藏着10位状元、2位榜眼、3位探花的碑帖，从“梦断峨眉春，飘然游帝都”的明代文震孟，到“胜地今犹昔，清时吏即仙”的清代石韫玉，千百年来逐渐漫漶的铁钩银划间，一脉相承的是“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古今之感。

古人常常把人事和天象相比附，卓尔不群的优秀人才更被认为是星宿下凡。魁星是主管文章兴衰的星，夺魁、折桂，都是“赢得第一”的美称。登临淮安盱眙第一山上的魁星亭，“非字非画，异态异形”的《魁星点斗图》神情生动、宛然如生，如若开发成设计精良的文创，想必能像水晶、手串一般成为提供情绪价值的佳品。当然，天道远，人道迩，与六合之外的虚无相比，我们更看重现世的建功立业。无锡东林书院中藏着古今读书人的风骨和胸怀，“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把这句话落到实处的，当数江苏真正的骄傲——状元实业家张謇，他见证了科举制度的余晖，又以“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宽广胸怀，以一城为基地，成为中国向近现代转型的重要推手。

行文至此，不禁感慨。读书为何？考试为何？是为了“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的出人头地？还是为了颜如玉、黄金屋、千钟粟的物质享受？相信我们的追求绝对不仅止于此。少年的无限可能，正在于超越，在于纯粹，在于照亮迷雾困惑的理想之光辉。高考的少年郎，你只管冲天而上，自有青云浩荡负鲲鹏之志；你只管以梦为马，自有恢宏无垠的时代来记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