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狼
早上,从无忧无虑的梦中醒来,屋外群鸟叽叽喳喳地叫着,煞是热闹。这大约是鸟们的晨课吧,年少的我,完全听不出谁是主叫,谁在附和。
那时,我尚在上小学。三两间瓦屋,就是我的家。瓦屋的西边就是一片竹林,一丛丛的竹子,终年翠绿着,荫庇着半边房屋。那时的房屋窗户小,卧室甚至没有窗户,只在屋瓦间置有亮瓦。阳光透过亮瓦照进屋内,光线把落在亮瓦上的几片叶放大,影子有时落在地上,有时落在书页或作业本上。顽皮的我趁父母不在,拿母亲梳头用的镜子把探进屋里的阳光再反射到任意一个角落,看蜘蛛在它的网上打瞌睡,看墙上的腊肉的油似乎要往下滴。有一次,镜子的反射光正照到一张脸,那黝黑的脸上汗还没来得及擦干。等到我反应过来时,父亲扬起了巴掌。我看到他手掌上的泥巴,和他一脸的怒气,吓得不敢动,镜子和我的手一起僵在我和书本之间。巴掌终究没落下来,他转身后,只留给我一声隐忍的叹息。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只要看到我拿着书在竹林里转悠着,他就认为那肯定是在用功。而我,背完了文章后,要么在竹林里看竹笋怎么从层层叠叠的竹叶之间冒出来,要么在仰着头看竹枝上的斑鸠或麻雀。有时,也透过竹林,看对面的那座大山,想像着山外的世界。
最吸引我的是家里请来的篾匠。他把竹子砍了,破开,划成细薄的篾片,再编织成箩筐、簸箕、筛子等。这种时候,我围着篾匠师傅,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有时还提些奇怪而幼稚的问题,父亲也从不会责怪我。我惊诧地叹服于篾匠的手艺,却又讨厌他砍了好几根竹子。竹林里每一根竹子,都在陪伴着我长大,每一根竹子,几乎每天都忠实地在倾听着我的晨读。而那些伴我朝夕的鸟儿,竹子少了,会不会飞走了就不回来了呢。
父亲喜欢鱼,那时只有一个用来蓄水抗旱的堰塘,是不能让人随意在里面养鱼的。农闲时,父亲就在竹林外的水田里挖了一个塘。那塘有点小,只有三四米宽,两丈多长。从塘沿到塘底,也不过一米多深。灌上水,把鱼苗放进去,母亲再把别处要来的水葫芦放在鱼塘里,我家的鱼塘就正式上线了。
有了鱼塘,我读书的场所就拓宽了。爱热闹的鸟儿们也似乎更惬意了。有时从竹叶间飞到鱼塘边,左顾右盼,煞是可爱。看我自顾专心读书没在意它们,于是就在鱼塘边啄食小虫子,或优哉游哉地低头喝水,再偏过头来看我。从竹林到鱼塘,再从鱼塘到竹林,徜徉其间,我晨读背书有时觉得很快,有时又觉得比之前要慢些。
清晨,太阳从山间露出头来,有竹林和房屋遮蔽,阳光只在对面山上,竹林和鱼塘周围,仍是一片阴凉。竹林里的鸟依然开着会,鱼塘里的鱼群悠游自在地露出水面。开始,鱼群会因为我从竹林过来的脚步声,倏忽不见,只在水面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一段时间之后,彼此就已习惯。我读我的书,鱼在水里漫步,互不干涉。
后来,我上了初中,长期住校。再后来考上师范,去了更远的县城。工作之后也一直在外地。多年后,父亲离世,竹林仍在,只略有些荒芜,鱼塘却是早已干涸。
前不久,家人商量翻修老屋。我提议,就在原址重建吧。建好后,门对着竹林,在竹林外再挖一个鱼塘。退休之后,竹林里,鱼塘边,可读书,也可垂钓。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