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俊霖

钱穆先生说诗人是“性灵的抒写者”。古人说王维是“一代雅人”，而“立性高致”，言其诗“雅淡之中，别饶华气，故其人清贵”。

王维，字摩诘，是唐代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在绘画、音乐等方面皆有盛名。他的文学艺术造诣是儒、释、道文化相互影响的结晶，他诗中的意境启发了后世诗学以禅喻诗、以禅论诗的新思路。

佳节倍思亲

王维的故乡在蒲州（今山西永济），他十五岁（715年）时离开故乡前往长安（今陕西西安）求仕，随后在两京宦游，并不断投谒名士。

天子（唐玄宗）有时驻跸东都，朝中名流跟随着天子銮驾来到洛阳，王维也紧随车马烟尘前往。人们都说“洛鲤伊鲂，贵于牛羊”，那洛水里的鲤鱼、伊水里的鲂鱼味道比牛羊肉还鲜美。洛水和伊水都是黄河的支流，夸洛阳的鲤鱼和鲂鱼，便是夸赞黄河大鲤鱼和大鲂鱼。

王维的故乡蒲州也在黄河之滨，故乡的百姓自然也爱吃黄河大鲤鱼。“鲤”与“李”同音，因此当时禁捕鲤鱼。可这哪能管得住人们的嘴，王维在洛阳见过那些与他年纪相仿的贵妇，她们的侍女端着的盘中满是鲤鱼脍。

王维不馋黄河鲤鱼，自小便吃素，尤其颇爱甜食。长安和洛阳的街头，常见的甜食有蜂蜜和饴糖，饴糖有大扁饧、马鞍饧、荆饧、黑饧、琥珀饧等。此外，人们还喜欢吃蔗浆，有时饭菜上也得浇一些蔗浆。将蔗浆提炼后去除水分，便成了甘美的石蜜。炼制石蜜的方法源自摩伽陀国。唐太宗年间曾派遣使者前往摩伽陀国学习石蜜提炼之法。使者回来后，唐太宗令扬州煎蔗之汁，并于宫内试着炼制石蜜，没想到制作的石蜜颜色与味道远胜“西域所出者”。

王维吃素大概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他的母亲崔氏是当时高僧普寂禅师的俗家弟子。她对王维和他的兄弟们影响极大，“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

王维的名与字取自《维摩诘经》，饱含着母亲对他的美好期盼。他不负众望，年少时即富有才华与智慧，开元九年（721年）进士及第。

王维得到的第一个官职是太乐丞，在太乐署辅助太乐令掌管礼乐等事务。这年秋天，太乐署的伶人在天子未到场的情况下，擅演黄狮子舞。王维受到连累，被贬为济州（今山东茌平西南）司仓参军。

屡对瀑泉渴

王维在济州为官期间曾游历齐鲁，他对这片土地记忆深刻，直到许多年后，送朋友前往郓州（今山东东平西北）为官时，他还能清晰回忆起点点滴滴。那是个车水马龙的繁华之地，酒肆店铺林立，汇聚着四面八方的来客。那里的百姓自然淳朴，深受儒风影响。那里位于黄河沿岸，拥有肥沃的土地，百姓丰衣足食。那里有精美的细绢，有黄河里的鲜美鲂鱼，真是个令人留恋的地方，“齐纨在笥，河鲂登俎，一都会也”。

从济州离任后，喜欢清净的王维便辞官归隐。‌他隐居时主要居住在淇上与嵩山，几年后，其妻去世。王维吃的都是清淡食物，对荤腥有些反感。

王维隐居的地方幽静而偏僻，荒芜的小径旁肆意生长着各类草木。他最喜欢松树和菊花，这两种植物仿佛成了隐士的象征。王维家中最多的是藏书。好友前去拜访，吃得最多的是葵菜这样的寻常菜蔬，“松菊荒三径，图书共五车。烹葵邀上客，看竹到贫家”。

王维闲暇时便邀着三五好友一同游山玩水，他喜欢松间洒落的明月，喜欢与山水相伴的美好时光。他喜欢倚靠着大石头吃简单饭菜，用山泉水解渴的自然生活，“好依盘石饭，屡对瀑泉渴”。

然而，王维毕竟还年轻，他不想碌碌无为度过一生。他对朋友们说，希望自己能先匡扶济世，再拂衣归隐山林。于是，他又去了长安与洛阳，向朝廷名流献上诗文，以期得到引荐，结果石沉大海，“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种田时不登”。

王维献上的诗文杳无音信，庄稼收成也不好，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开元二十二年（734年），他前往洛阳干谒张九龄，终于获得了机会，第二年朝廷征召他为右拾遗。

香饭青菰米

此后，王维开启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京官生涯。在此期间，他曾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使凉州（今甘肃武威），出塞宣慰，察访军情，并短暂担任过河西节度使判官。

凉州不仅盛产葡萄美酒，还有甜美的刺蜜。戈壁滩上有一种植物叫“骆驼刺”，它的叶子中会分泌出一种液体，液体凝结后便是刺蜜。河西地域广袤，既有“大漠孤烟直”的风景，也有优质的水源和丰茂的草场，在这里能看见成群的牛羊，因此，这儿盛产品质上乘的乳酪。

没过多久，王维便回到长安任职，后来历任殿中侍御史、左补阙、库部郎中等职。他的公务相对清闲，无事时便住在长安城外终南山的辋川，还营造了一座辋川别业。王维对人说，山野之中有人用兽网捕兔，有人垂竿等待游鱼上钩，他们这么做并非仰慕隐士的生活，而是为了口腹之欲。而他自己却是真正喜好清净，因此吃的都是素食，“吾生好清净，蔬食去情尘”。

王维的别业与他的饮食一样朴实。他住在辋川时，得空便亲自耕种，有客人来访时，会提前用扫帚扫去柴门上的灰尘，招待大家食用瓜、枣，“我闻有客，足埽荆扉。箪食伊何，疈瓜抓枣”。

王维在诗歌中记录了终南山的景物与闲适生活。比如初秋时节，红石榴因雨水的滋润长得压弯了枝叶，还有那肥硕饱满的大芋头，“夕雨红榴折，新秋绿芋肥”。

王维平日里除了吃葵菜，还吃芋头、蕨菜、鲜笋等。他常去附近的感化寺聆听佛法。感化寺地处幽深山林中，篱笆旁长满野蕨菜，空置的房舍边山樱花绽放。禅师招待他时除了青菰米饭，还有绿笋茎，“绕篱生野蕨，空馆发山樱。香饭青菰米，嘉蔬绿笋茎”。

王维平生所好，除了甜食，便是菰米。菰米也叫“雕胡”，菰通常生长在潮湿的地方，那时菰米与稻、黍、稷、粱、麦并列，被人们视为“六谷”之一，也是主要口粮之一。王维与友人相聚，最关注的自然也是桌上的雕胡饭，“雕胡先晨炊，庖脍亦云至”。

送友人南归时，他也会忍不住想起南方的菰米，“郧国稻苗秀，楚人菰米肥”。

王维的友人贺遂员外建了一处药园，里面种着香草与名贵花卉，泉水叮咚。王维写道：“香草为君子，名花是长卿”，贺遂员外如同名花香草一般，是个高雅的君子。

王维喜欢的果子是樱桃。天气一热，天子便会给臣子们赏赐“酥山”，还有用蜜浆制成的“甜雪”。但王维还是祈盼初夏时节的樱桃。樱桃刚成熟时，天子将会将带着露水的樱桃赏赐给百官。樱桃性热，吃多了上火，于是天子为大家准备了蔗浆，“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

蔗浆性凉，可降火，把蔗浆浇在樱桃上食用，能有效化解樱桃带来的火气。清甜的蔗浆与火红酸甜的樱桃相互映衬，美味又动人。

持底解人颐

王维的清隐生活过得悠然自得，他希望一直怡然顺遂。

然而，此时的大唐王朝已经山雨欲来。安史之乱时，王维官至给事中。天宝十五年（756年）天子幸蜀，王维没来得及扈从天子一同前往蜀地，不幸被俘。他心知不妙，便服用了泻药佯装患病，可名气太大，被强迫担任给事中的伪职。

第二年（757年）十月，官军收复两京，王维被押送回长安。由于唐肃宗听过他陷于叛军时所作的《凝碧池》一诗，里面的每个字眼都体现了他的赤胆忠心，加上他的弟弟、时任刑部侍郎的王缙请求用其官职为他赎罪，他便得到了赦免，由给事中降为太子中允。王维被宥免后为天子写过赞歌，主要描述了盛世景象，其中有“琥珀酒兮雕胡饭，君不御兮日将晚”之句，即便历经磨难，他依然忘不了雕胡饭。

得到宽宥的王维仕途颇为顺利，上元元年（760年），升任尚书右丞。他晚年长斋，每次上完朝回家后就点上香，一个人坐在屋里打坐念经，甚至连过于华丽的衣服都不穿。王维几乎每天都要请十多位名僧吃斋饭，并与他们一起谈玄论道，他的屋子里也只有茶铛、药臼、经案、绳床，“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

“藉草饭松屑，焚香看道书”，王维与禅师们吃的是“松屑”，这里所写也许并非确指，但我们能体会到，他一定很用心地准备着每一顿斋饭。

后来，王维自感年老力衰，便上书致仕。他辞官后，有些好友时不时上门看他，比如慕容承常携素馔上门拜访，“灵寿君王赐，雕胡弟子炊。空劳酒食馔，持底解人颐”。

王维晚年常因过去的事而自责苦恼，他把辋川别业捐出去设立佛寺，还将自己职田的粟米捐给朝廷。他不快乐，兴许是觉得生活太苦吧，辞官后第二年（761年）的夏天便去世了。

后人根据王维的《辋川图》创作出一道名为“辋川图小样”的大菜，五代时的比丘尼梵正尤其擅长制作这道菜。

辋川图小样是根据王维的《辋川图》制作的，由二十道独自成景的菜肴拼接而成。这些菜肴组合在一起，能为食客展示一幅别致的辋川别业风光图，既好吃，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