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峰坐落在赣州市宁都县县城西,离县城不足5公里。车轮碾过城中通往景区的道路,不过五六分钟便到了山下。工作之余,我常跑步上山,沿途孤峰兀立,丹霞地貌的赤红岩壁与苍翠植被相互映衬,宛如一幅绚丽的山水画卷在眼前展开。
翠微峰古称金精山,景区内,有奇秀天成的金精洞。洞口右侧,“金精胜概”四个朱红大字在丹崖上流淌,是明代赣州知府何天德的笔锋。五百年前的秘境与惊叹,穿越时空,留给了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岁月。崖壁缝隙间,几株野杜鹃开得肆意,恍惚间竟与传说中写下《金精十八章》的民女张丽英重叠。抚过沧桑的石壁,想象那位汉代女子如何将抗争写成诗篇,眼前残存的五章文字,穿越漫长时光,比东汉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更早划破文学的夜空,不仅照亮了张丽英超凡脱俗的灵魂,更让翠微峰以文化源头之姿,在赣鄱大地乃至华夏文明的长河中,激荡出经久不息的涟漪。
宁都素有 “文乡诗国” 的美誉,而这美誉的形成,与翠微峰息息相关。南宋时期,诗人曾原一诞生于此。他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诗歌天赋,七岁就能作诗。爷爷曾兴宗师从朱熹,进士及第后,为官清廉公正。后来,曾兴宗受朱熹牵连隐居翠微峰,开办私塾,悉心培养曾原一。曾原一科举中举后,与浙闽诗人戴复古、严羽、陈淳等交流切磋,创办 “江湖吟社”,声名远扬。
每每来到翠微峰,我总会想起戴复古的那首《访苍山曾子实》:“故人子曾子,居住近金精。福地佳山水,诗国老弟兄。十年重会面,一笑最关情。万象亭前月,今宵为我明。” 诗中,戴复古对曾原一的深厚情谊跃然纸上,“诗国”一词更是充分体现了他对宁都诗坛以及曾原一的敬重与推崇。想象着当年,这些文人墨客在巍巍翠微峰吟诗作对,谈古论今,是何等的风雅。他们的诗词,如同翠微峰锦绣谷的湖水,孕育着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也让宁都的诗名远扬。
沿着近乎垂直的夹缝向上攀爬,匍匐丹崖,手脚并用,感受着山风掠过耳畔的呼啸和惊恐。翠微峰主峰四周绝壁环绕,大自然只在东南方留下这道裂缝作为攀登之路,从峰底至峰巅,如刀劈斧砍。这险峻的地势,曾让明末清初的“易堂九子”在此觅得一方避世净土。当我在陡峭处喘息时,忽然想起魏禧妻子谢秀荪每次上下山都要大哭一场的无奈情景,那是对丈夫安危的担忧,也是对这险峻之地的敬畏。
终于登上顶峰,夕照将城市的轮廓晕染成水墨。而我的目光,很快被峰顶荒草间的残垣吸引。明末清初的烽烟里,魏禧与兄长魏祥、弟弟魏礼以及彭士望等六人隐居于此。他们9人,除彭士望、林时益为南昌人外,其余均为宁都人。他们在此结庐,将书房取名“易堂”。风穿过竹墙茅顶的呜咽声,像是他们当年辩论的回响。想象魏禧在此挥毫写《大铁椎传》,笔下侠客的肝胆,何尝不是他们不肯折腰的气节?大学者方以智在此停留三个月,写下“易堂真气,天下罕二”,这股浩然之气,至今仍在翠微峰的悬崖峭壁上奔涌。自此,翠微峰在“诗国”的基础上,再添“文乡” 。
站在峰巅回望来路,忽然明白,宁都“文乡诗国”的美誉,从来不是悬在云端的传说。它是张丽英的诗章刻进石壁,是曾原一的诗社聚起星河,是“易堂九子”的气节融入山魂。而我这趟攀登,不过是循着前人的足迹,触摸了这座山峰滚烫的文化体温。暮色四合时,翠微峰化作剪影,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它不仅是海拔 426 米的丹霞主峰,更是用亿万年前凝固的岩浆图腾,镌刻着独属于宁都的“文乡诗国”精神坐标,指引着一代又一代攀登者,寻找属于自己的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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