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文娱快报
文|胡婷
“生态”是宫崎骏的画笔下经常出现的主题,过往的经典作品中常见人类因自身发展给自然留下的伤痂,像《风之谷》中被“腐海”覆盖的末日世界、《天空之城》中被人类掠夺的失落文明、《悬崖上的金鱼姬》中被垃圾破坏的海洋生态……而五一重映的吉卜力动画电影《幽灵公主》更是将人类与麒麟森林当中的生灵对立起来,展现人类对森林的破坏,又将二者共生的可能悬置在阿席达卡的徘徊当中,最后为双方力量的搏斗找到了一个温柔的结局。
纵然电影表达的内容远比生态环保主题要深刻、晦涩得多,但这部电影留给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是关于人与自然是否可以和谐共生这一问题的直观延展,人类想要建设家园,就不可避免地取材于自然,产生的污染也会流回自然,这似乎是一个难以调和的问题。故事起点中被人类铅石射入体内、因怨恨而变成邪神的山猪,就是自然承受的苦难的具体化身,它产生强大的破坏性,反过来伤及很多无辜者的性命,人类若想要制止它,就一定会付出代价,阿席达卡右臂上黑紫色的伤口就是明证。作为故事的视点,阿席达卡一路向西寻找麒麟兽,治疗慢慢恶化的伤口,以免病入膏肓。
西行路上,阿席达卡先后遇到了代表两方势力的两位女性,一位是由白狼神养大的幽灵公主小桑,婴儿时期她被当做诱饵抛弃在狼群中,幸而被一只白狼收养,保全了性命却从此对人类恨之入骨,她和白狼母亲共同守护着整片森林。另一位是炼铁场首领幻姬,她发明武器、建设工厂、团结族人,带领整个人类族群拓展生存的空间,她努力让所有族人各得其所,甚至还想拯救“被野狼夺走的心灵”的小桑,她身上的温柔与勇敢,带着人类自身的母仪风范。两位女性代表的双方有各自利益和需求,难以调和之处便形成了持久、广远的矛盾,幻姬和小桑之间的仇恨与一次次的打斗足以展现这一点,而在两者之中游走与徘徊的阿席达卡,既努力调和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试图缝合自然与文明的裂隙。
小桑和幻姬在炼铁厂的厮杀中,阿席达卡这个东方部落的异乡人,见证着她们的仇恨与争斗,但他没有贸然选择阵营,他代表的,是自然守护者与文明开拓者之外的第三视角,这一视角将两者都置于批判的角度,麒麟森林里没有绝对善恶,只有为创造各自美好生活的永恒利益,阿席达卡的那句“你们都是怪物”,说明了以征服者的姿态掠夺、摧毁自然的人类,与为保护领地而肆意杀戮的森林神兽们没有本质区别。冷眼旁观之外,阿席达卡还以肉身介入两者的暴力冲突,伤痕累累的身体语言将自然与文明的关系进行了进一步探讨,在背着小桑逃离炼铁厂时,阿席达卡的胸部被幻姬的族人发射的炮弹穿透,在小桑想要刺杀幻姬时,阿席达卡徒手接住匕首,在山兽神的头颅被砍掉时,他用整个身体阻挡失控的麒麟兽。阿席达卡强烈的、不假思索的、置自身性命于不顾的“以伤止伤”行为,实际上是在代替双方承担他们本该承受的伤痛,也就是说,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如此沉重而难以调和,不可能只有一方承担伤痛,而另一方毫发无损,人类与自然在互动过程中总是相互掣肘,没有一方可以找到明哲自全的方式,也只有承受阿席达卡所承受的彼此的伤痛,才能够获得相互理解的可能。
阿席达卡始终背负着两种伤痕,右臂的黑紫色诅咒来自被人类逼疯的自然化身,而胸前的弹孔来自幻姬的族人,这两种创伤代表了人类经受的两种不同的伤痛。前者来自自然的反噬力量,当人类破坏了自然之后,自然也会报复人类;后者来自人类在生态冲突当中的自我撕裂,即人类想要守护自然,也会受到来自文明进程的阻力,中间的矛盾感就像是火药烧灼胸膛一样,令人焦心。但阿席达卡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最终成为人类与自然的沟通介质,即使到了最后,麒麟兽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治愈了整片森林,万物生机盎然的世界里,阿席达卡身上的伤疤仍然存在。
在电影的前半部分,阿席达卡在护送炼铁厂的工匠穿过森林时,他反复强调“森林里的生灵没有错,你们也没有错”,这种拒绝简单归咎任何一方的态度,解构了传统叙事中的善恶对立逻辑,并试图寻找其中的共存之道。在阿席达卡角色的游移中,电影将真正的答案悬置在永恒的思考之中。
吉卜力工作室在这部电影重映前写道:“这是献给自然、献给生命的一封长信”,在将近三十年之后,重新看这个故事,动画片里一个个闪亮的寓言正在同时代的年轮合辙前进。人类文明与自然生态必定存在着矛盾,人们需要做的就是看到并承认其中的矛盾,在对抗与妥协中寻找动态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