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 静
秋意已深,老家老屋前的大园子里,累累的软儿梨压弯树枝,金菊、大丽花团团锦簇,与杏树桑树杜仲树等树木相映成趣,蓊郁斑斓,织就一幅“秋日胜春朝”的画卷。
那棵老杏树,有的叶子黄得透亮,有的则是一派泼辣的大红大紫。这般斑斓,比单纯的绿,还要厚重、耐看。凝视着它们,我忽然想起年少时,我和姐姐放学后,在山坡河沟打杏子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一竿子打下去,杏子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像下冰雹似的,我俩欢快地拾进篮子。一担又一担挑回家,把小山似的杏子,一颗一颗掰开晒干,最后用架子车套上毛驴,一车一车拉到三十多里的街上卖掉,来补贴我们的日用。
我的目光又移到那几棵桑树上,黄绿色的叶子,在温柔的秋阳下,泛着沉静的光泽。这树既喜温暖湿润,又耐寒耐旱,能在这黄土旱塬上扎下根,本身已是一种馈赠。略通医术的父亲说,桑葚、桑白皮、桑叶,都是药。经霜后的桑叶叫“霜桑叶”,有更高的药用价值,常用于疏散风热、清肺润燥、降血糖等。
每年秋天,父亲都会仔细地将“霜桑叶”收集起来,收拾干净后,或炒或蒸或蜜炙,送给需要的病人。
此刻,父亲已在院子里晒着许多霜桑叶,他用铁叉小心地翻动完桑叶,又朝党参走去。我跟着过去,只见地上匍匐着一片黑枯的党参蔓。
曾经,每年的秋末,父母都去挖党参。深秋的霜晨,大雾弥漫。父亲弓着腰,镢头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蹲在一旁,双手小心地拨开土块。三四亩党参,一镢头一铁锨,硬是挖出约两尺深的渠,沿渠边轻踏,让土茬慢慢塌下来,再从土疙瘩里小心地剥离、抽捡出党参。父亲把党参用细铁丝在头部一根根串起来,悬挂晒干,再一把把捆绑好,用架子车一车车拉到几十里外的药材公司卖掉。
“你看这党参,”父亲挖了一根,将我从记忆中猛地拉回,根须上还沾着潮润的土,“经了霜,蔓子枯了,地下的宝贝才长成了。”他捋去泥土,露出白胖的党参:“不在风霜里沉一沉,不在土里默默积蓄,哪来的甜和分量?”
其实,何止是杏树、桑树和党参呢?园子里、山野间,不知有多少草木,都在这个时节,悄悄地发生着令人叹服的变化。
正沉思着,母亲在菜畦边唤我。她弯腰看着那一垄胡萝卜,翠绿的叶子簇拥着,露出隐约可见的、橙红色的根。我想拔几根做菜,母亲却摆摆手说:“别急,再等等。等下了霜,霜杀过以后再拔。”
“霜杀?”我有些担心,“不怕冻坏了吗?”
母亲直起腰,露出淡定的笑:“现在吃,有生涩味,不够甜,等霜杀上几回,那才真甜呢!”
母亲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了父亲种的软儿梨,初时黄澄澄的,看着都香,父亲却不让摘。说要等霜寒浸透,果色转为沉暗的黑,其性方能由寒凉转为温热,可当药用了。
我站在秋日的大地上,凝望着斑斓的色彩,品味着果实的回甘,想着甜的胡萝卜,想着日渐成熟的黑黢黢的软儿梨,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点透了。
秋风带着凉意,拂过我的面颊。我再看那满目的秋色,心里便油然升起敬意。我愿意等,等一场霜,等一场寒,等它将那最深沉的甜,从泥土里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