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日报

麦熟杏正黄

□王 英

老家在冀中乡下，一马平川，河流环绕。村里人很重视麦收季节，而且，更垂青那些黄熟的鲜杏。

杏，即“兴”也。每逢麦收，杏子渐熟，枝叶间，黄杏硕大而密集。即便在自家院里，栽几棵“麦黄杏”，在人们眼里，也便有了生活幸福、子孙兴旺的好意头。正应了那句民谚：“杏熟当年麦，枣熟当年禾。”

老家距京津很近。旧宅院里，栽植了一棵有年头儿的麦黄杏。树身茁壮，枝繁叶茂，每当麦收，圆滚滚、鲜美多汁的杏，便高挂枝头。据说，这棵麦黄杏是祖父年轻时种下的，寄托着老一辈期望后人追求幸福、勤劳发家的诸多愿望。酷似一首古诗中所写：“苦尽甘来终有时，一路向阳待花期。”种麦黄杏，过好日子，有这种期盼，每个冬夏春秋才有过头儿，朴素、纯真的民间情怀，既本分，又深富诗意哲理。

一棵麦黄杏，竟让人想起鲁迅故居高大的桑葚与皂荚树，老舍故居的“丹柿小院”以及齐白石故居专植的牵牛花、落花生、苋菜与葡萄……难怪身患腿疾的老舍先生，始终酷爱养花，他有的是生活之道，正如他在一篇文章结尾所说：“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了。”

无需多问，祖父、父亲和我这些兄弟们一样，都曾站在麦黄杏硕果累累的枝下，反复品咂着“收获”二字里的人生之乐。其实，耕田、种菜、养鱼或开几间铺面，大体上异曲同工，都是通过自身劳作，追寻更有价值的人生。

春风至，枝头的杏花苞，纷然开放了，一朵又一朵，鲜嫩嫩、红艳艳。杏花初绽，当然有自己的分寸，或呈粉红、或露粉白。一刹那，花香最盛，芬芳尽放。

古人崇尚花看半开、酒饮微醺，似乎这才是最妙的生命境界。梁实秋先生总羡慕杏花满枝头，时日一长，便孕育起“最令人低徊的境界”。

花开绝美，花落，更有味道，尤其是麦黄杏。不是一片一片，渐次凋零，而是风起时，花瓣飞舞，满院缤纷。花落后，便是“青杏小”的景象了。此时，杏花的叶片也展露出来，叶片嫩绿，给人一份柔软的抚慰。接下来，茂密的叶片就将青杏遮蔽，一株麦黄杏，居然翠绿一团了。可见乡间黄杏旺盛的生命力。

田野麦穗，日日灌浆，院中青杏，也时时成长、渐黄。芒种过后，麦黄与杏黄，相约而至。院子里成熟的杏子，如羞涩淑女，清新的面庞上，晕开点点红霞。麦浪，在高温中，翻涌着欢快的节拍，每株穗子都十分丰盈。虽未浓施粉黛，却有黄金般的气韵。黄杏渐熟，孕育着典雅、端庄的金色，田间、枝头，遥相辉映，各自展现着勤劳与丰收的特有情调。

俗话说：“桃三梅四。”杏，似乎需要更多的时间。麦黄杏，确如一位沉潜的隐士，自幼苗入土，至初捧硕果，需历经数载光阴，默然积蓄。这时光，足以令少年额头留下无法掩藏的风霜痕迹。这是考验心性与耐性的缓慢旅程，催促不得，唯有静候。

杏树的栽培史，至少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诗经》早有杏树的相关记载，古人还将杏林当作医术的象征，又称“杏林春暖”。南宋诗人范成大写诗：“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谁能想到，赵宋的“杏子肥”，居然串联着异乡故土的梅黄、麦香与深深浅浅的菜花之美……

又逢芒种，家乡的麦黄杏，正硕果满枝、馨香盈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