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云
《唐人街上的女人们》顾艳 百花文艺出版社
记得大概是二十年前,住在杭州的顾艳打来电话,我们彼此问候。她听出我情绪不高,问怎么了?我告诉她:“近些日子身体不好,感冒头痛,不想动弹,躺床上时觉得虚无,万念俱灰。”顾艳说:“我也有身体不适的时候,常常是带病工作,没时间停下来自怨自艾,而是坚持做事,做着做着,这不好的几天就熬过来了。”
我听了以后,受到触动。多年来,我始终记着顾艳的这番话。尤其当我沮丧倦怠时,就会想到她柔韧、隐忍、坚持的模样。顾艳是个从不躺平的人,她无论在什么境况下,顺遂或逆境,都以达观和朝气迎接挑战。
顾艳走南闯北,出国做访问学者,国内国外两边跑,羁旅天涯,各种杂冗之事,都无法泯灭掉她矢志不渝的创作热情。岁月倥偬,她却笔致有味,炉火纯青。当我拜读了她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唐人街上的女人们》之后,首先钦佩她的勤奋。顾艳的目光几乎从不放过任何她有感觉的地方。她写过乡村题材、都市题材、辛亥革命题材、历史人物题材,如今她又如探针般伸向海外华人题材。
长篇小说《唐人街上的女人们》,不仅仅是在写那里的女人,而是写出海外华人的众生相。只是因为要有叙事的情节紧凑,人物饱满,便与米娅和母亲米鲁为主人公的生存为集中线索,在命运展开中带出了老李、陈姨、张岚、麦琪、周强、曹鹏飞、唐医生、廖斌等华人;也带出大卫、史蒂夫、艾玛、杰夫、护士长、托尼等美国人,以及越南籍小护士、病人墨西哥女人阿弗丽娜等;当然这故事的发生地在美国、在异邦。
顾艳写作这部长篇小说,是有感于曾经对海外华人的妖魔化。她想写一部客观而真实的海外华人生存状态的文学作品。在这部长篇中,她不饰其美,不掩其窘,写的是人性。人性的善与恶之呈现,在哪个地方都是一样的。人的爱与欲,都有强烈微妙而复杂多变的表达,很多时候又是受环境操纵的。
米娅上医学院,大四向医院申请住院医生的培训项目,并且申请到了一家肿瘤医院做见习医生,此后又申请了住院医生。本来父亲早死,与相依为命的母亲米鲁可以过顺遂平静的生活,可以一切都风正帆悬,一路奔向美好的前程。然而她年轻蓬勃的生命力吸引了大卫、史蒂夫、曹鹏飞这些不同时段的异性目光。女人常常在爱情中受挫,米娅也不例外。她后来因为值夜班分心、开错药被同事麦琪举报,还因为对麦琪的几度升迁极为不满,致使两人矛盾重重。在一次激烈地冲突中,米娅下意识地用刀刺向了麦琪,所幸麦琪未死。案件却以米娅入狱的结局,为她的冲动付出了代价。
这样的故事告诉人们,人在哪里谋生、活着都不容易。人性中的卑劣,谗言谤语在哪里都可能发生。千万不要将生活美学化、梦幻化。生存本身就是自我较量,每天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学习正确判断,理性把握前行的方向盘;否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说到深渊,我格外注意到这部小说的基调是悲凉之雾遍及。这可能是顾艳写于全球新冠病毒肆虐时期,死亡无处不在。米娅的男友大卫死了,不是死于新冠,而是死于肺癌。大卫热烈爱恋过米娅,却又冷漠地拒绝过她。米娅痛苦过,殊不知,是大卫不想拖累米娅,想让她狠狠地忘掉他。大卫住院后成了米娅的病人,米娅给他主刀,还是没有逃脱病魔的吞噬,最终死在米娅的眼前。
死亡总是不期而遇,后来米娅的邻居张岚也死了。死亡如毒素包裹着她,让她艰于呼吸。她的过失杀人,是否在潜意识里有过对生的绝望?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现象分析,应该是有其原因的。然而重要的是人生在跌到最底处时,要有攀爬上来的勇气。出狱后的米娅,没有将厄运怪罪于他人。她明白只有自我救赎才是出路,只有重生的勇气才会拥有智慧和力量。于是当米娅决定开私人诊所时,就已经开启了“天不助人人自助”的自救模式。
顾艳让主人公米娅过得如此不顺,甚至有牢狱之灾,也许是想揭示善与恶的人性,无论异国他乡,什么种族,什么肤色,其实都是一样的。当然任何在外邦的谋生者,在迷惘无助的真实困境面前,或多或少都会有性情脆弱,脚下站立的地盘不稳定,挣扎起来也更艰辛的事实。
顾艳在反思这样一个独特的群体。海外华人想要融入他国文化,还有许多严峻的课题与挑战。无论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都是如此。唐人街这个带有实地与象征性的称谓与街衢,被写作者记住与讲述,其意义同样是民族记忆中的重要一部分。因此旅居美国多年的顾艳,在乡愁绵绵的书写中,为海外华人留有未来奔赴的希望和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