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树
《追光者:一个人和76幅肖像的时代记忆》 李江树 摄影 王志勇 撰 文西苑出版社
沈从文(1902-1988)摄于1979年李江树摄摄影者是手持相机的人文主义者。他对被拍摄对象的解释与评价,于一瞬间融入的深度,一个意义点或同时并存的数个意义点……上述种种,无不是摄影者向自己、向彼此、向众人的说话方式。
平淡或许更接近纪实摄影本质
没有什么过时的题材,凡具有社会纪实意义的图像都是作者留给世人和后人的一份资产。它简朴、冷峻地展开着一个个曾经的事实。
具有纪实韵味的作品是作者献给世人的一份礼物,它冷冷地展示、叙述。残酷的真理和甜蜜的谎言你更接近哪一个?由这一价值评判发端,摄影师返还了图像的原乡。我们现在是冷静的观察者而不是热烈的感受者,我们采取的是简朴、简约、冷峻、冷静的叙事风格。
纪实的拍摄者秉持着自己的立场。纪实是一种姿态:它包含着对人物、对社会环境的分析,对现实的质疑,以及对丑陋、堕落发起的胜负未卜的宣战。
从摄影语言来说,纪实的瞬间可能是艺术的也可能是非艺术的——为什么非得是艺术的呢?某些特定的时侯,过于艺术化的语言反而成了述说历史的一个阻碍。故而,对于纪实摄影来说,物像自身的内涵是首要的,摄影语言是次要的。
今天,对打算把纪实摄影作为自己摄影追求的新一代摄影者的建言是:几十年后想要聚沙成塔,持存饱满的、系列的,见证社会、见证历史、见证人生的图景谱系吗?那从下一刻起,就不但要对尖锐的,还要对没有戏剧性和视觉冲击力的,缺乏设计元素和形式美感的,不具有“决定性瞬间”的时间流的某个点或者空间场的某个面——对这些也给予关注。总而言之,我想要说的是,平淡或许更接近本质。
平淡中的张力不表现为形式或表象,而在于思想和内在意义。
好照片可以是迅疾拍出的,也可以是长久“等”出的,许多上佳的画面正是构思在先。
“决定性瞬间”与“非决定性瞬间”在摄影史上都产生过许多杰作,二者在各自意义上凸显着自身的价值,只不过是不同境况的两种修辞而已。
精心截取而非精心打造
每一位成熟的摄影者都会以自己的好恶对世界摄影史进行检索——他们需要有一个精神参照系。在这一过程中,能找到一位与你相投的大师是你的幸运。他们或许因不合时宜而命运多舛,没能成为公认的大师,但美丽的曲线并未中断。枝梢上那一只鸟没有了,与那只鸟相同的鸣叫声还在继续着。他们身后的某天,会有人重新看清他们坚卓的身姿,并用自己的作品重又吟诵着他们曾经的诤言。
摄影者用相机发言。摄影在他那里不仅仅是一个事物的视觉见证,他的摄影本身就是对某方面的升华和点睛。空间、时间、运动、物质、光,这五项之外,还要加上摄影者的意识。
社会纪实摄影与追寻观念或精神幻象的视觉艺术家们不同。在视觉艺术家那里,照相机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重新解构和重建时空的方式和机会。他们将生活中有意蕴的东西剥离出来,形成以自身为主的导演式拍摄。
先分清自己要干什么。如果是社会纪实,那就不是精心打造,而是精心截取。无意义的倾向会使摄影者滑向游戏,滑向纯视觉、纯触觉。
没有对现实的拒斥就不会有对现实的超越。结构也是一样,它完美的那一处是因为你排开和拒斥了无数的不完美。艺术家要在一般现在时中,表现他与物体在某一个神秘的时刻那种既恰切又熨帖的联结。经验与想象是重要的,然后才是如何表现。这之间的密码就在你手中。你要感恩,你闭目幽思:不是别人而是由你来干了这一件事——这是冥冥中对你的特别邀约。
人是一种时间性的存在。“时间就是创造,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亨利·帕格森)“强调现在的主观性的时间并不具有客观意义。这是人们必须接受的概念……过去、现在与将来的区别无论多么强烈,其实只是人们的幻觉。”(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时间唤醒少年,催发中年,蚀刻老年。沙漏是看得见的时间,钟声是听得到的时间,流水是摸得着的时间。
在长江发源处——格拉丹东雪山,在太阳每天诞生和死亡的地方——沙漠的地平线处,我们都曾感到过时间的停止。参照物在沧海桑田中所表现出的超时空的稳定性,使我们的灵魂有处安放,思绪在参与自然轨迹的运转中被归拢、被溶解掉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时间富有弹性,空间是时间的节奏;瞬间是时间的切片,是行为的活动场所。瞬间做着线性传承,当一个个瞬间首尾相接,永恒便在时光的延续中悄然生成。
某些人以近乎偏执的热忱,长时间关注某一类主题和坚守某种手法。他们拒绝公共意识和大众潮流的收编,即便面对历史,也有自己独特的查验标准。作品中有时代的印记,但艺术家并不是时代的奴隶。自发——自觉——自由,对于摄影艺术家而言,现实有两个层面:日常的现实和已经成为文本(拍摄下来)的现实。文本的现实不但比日常的现实更为本质,更为广阔,还融入了历史感,同时体现着强烈的个性化。
为历史留下“某个时代”图像
唯有“长戚戚”之人才会在时代的转折期屡屡丧失自我、陷入失落。因为他们总在环视周边,顾及他者的说法;总是跟风搜觅线索,顺势从众而为。他们从来也不曾搞懂,一个时代在历史的川流中也只是“某个时代”。
在“某个时代”中,政治、社会、城乡事项、族群细节的图像何其珍贵。历史的旅痕只在那一瞬,之后便永远消泯,不再归返。
面对一帧帧勾绘社会、梳理民生的图像,当下的和今后的各色人等会发出不同的感慨。这不是摄影者要操心的。他们的着力点应该是:依照自身特质,用个性化的方式勾连历史的碎片、截断文明的流失,把信息传递给更多的人。这是一个传递的过程:摄影者通过所拍的照片进入了他人的生活,他的照片又令观者感同身受。在这其中,摄影者是一个信使,一个理念的传谕者。
“小说家既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政治家,而是‘存在’的踏勘者。”(米兰·昆德拉)这种“存在”在摄影中是俄顷的,每一格都被删除了连续性展现,都被删除了“之前”与“之后”而直接走向事物中心。越是成熟,风格也越趋单纯。
经典的意义在于不会简单地追随时尚,甚至不会和时代随波浮动。较之我们,新一代人面临的会是一个复杂得多的环境。
当然,永远会有人在思索着如何让摄影变得更加纯粹。在他们看来,摄影可以是擦拭心灵、令自己更清楚地看到生命本源的一种方式,可以是对真理的一个转述,也可以被视作是以劳动的方式所做的一次次祈祷——如同农民每一次挥锄就是一次祈祷,每一次舂米就是一次祈祷……
今天即将过去,巷子里已亮起昏黄的灯火。我们收拾着家什,将生活的琐碎一一归位——赶路即生活,前面还有多种可能的生活在等着我们。待明日雄鸡司晓,便踏上新的旅程。
(作者为摄影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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