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常如二三月,花枝不断四时春。”(明 杨慎《滇海曲》)昆明四季如春,被誉为“春城”。既是“春城”,岂能无花?明代才子、状元杨慎在昆明写下《春望三绝》诗,开篇就是:春城风物近元宵,柳亚帘栊花覆桥。欲把归期卜神语,紫姑灯火正萧条。
诗中有“春城”,还有“花覆桥”。
杨慎又有《晋宁观社将归留别诸君子》诗:东台北道苦相留,花月春城夜色悠。锦伞夫人双毂转,金轮太子四门游;九枝灯下开华宴,百戏棚中夺彩筹。南北相过殊不远,绿波红屿更轻舟。
诗中有“春城”,自带“花月”。
杨慎还在滇池边的高峣写下一首《春夕闻雨起坐至晓寄熊南沙》:半夜风声似水声,五更春雨遍春城。被提芳草茸茸暗,镜睹夭花灼灼明。墙过村醪仍冻蚁,窗临海树已喧莺。天涯节物催华发,同是怀乡去国情。
诗中有“春城”,更有“芳草茸茸暗”,有“夭花灼灼明”。
昆明城由此得名“春城”,昆明花由此闻名天下。
在云南、昆明的史籍中,昆明之花不仅是奇异之植物、绚丽之景观,更是“春城”的城市文化,是天南“花都”的骄傲。
唐代于滇池北岸始建拓东城(今昆明城的前身),宋代改建为鄯阐城,都以花著名。清人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提及,唐代拓东城和宋代鄯阐城城东十里有金稜河,俗名金汁河,“堤上多种黄花,名绕道金稜”。昆明城“西十里有银稜河”,俗名银汁河,“堤上多种白花,名萦城银稜”。河堤以花为名,可见花之盛,花之尊。
明代《南诏野史》中说,北宋仁宗庆历年间,鄯阐城春登堤“多值花草”“种黄花,名绕道金稜,津桥上种白花名萦城银稜”。大理王段素兴男女列坐,斗草簪花,昼夜行乐。花中有素馨者,以素兴爱之故名。又有花遇歌则开,有草遇舞则动,段素兴令歌者傍花,舞者傍草,盖亦花草之妖也。“当时王侯之家赏花如此,世风可知”。
元明以来最早的云南志书、元人李京的《云南志略》记载滇中“冬夏无(寒)暑,四时花木不绝”。而云南最早的官修地方志,明朝景泰年间(1450年)成书的《云南图经志书》中提到云南府(今昆明)时写道,这里是西南重镇,会要之地。
山川明秀,民物阜昌,冬不祁寒,夏不剧暑。这里有一种“邓花”,花开八瓣,而具五色,又有嘉莲,一杆双花,于明景泰五年(1454年)夏开在“滇之水云乡”。云南布政司府(位于今昆明威远街西端)后花园里种有供观赏的番茄,这一年竟一蒂而结三果,和水云乡的并蒂莲同时出现,被认为是丰年之兆,大吉大利,这一年昆明粮食果然获得丰收。
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还说,当时的晋宁州(今昆明晋城)的山茶花“有粉红、大红、纯白三色相间,谢时葩不落地,土人以为神异,不敢采”,足见昆明先民自古就有敬花、爱花的情怀。明代隆庆年间,云南布政司参议冯时可在《滇行纪略》中称“云南最为善地”“花木多异品”“花木高大,有十丈余,其茶花如碗大,树合抱”。
明天启年间本土学者刘文征所撰《滇志·地理志》详细记录了当时云南府(昆明)的花卉:花有葵、萱、荷、菊、芙蓉、刺桐(俗称鹏哥花,树高数丈,多刺,其色丹,形如其名,开以星回节,至巧夕乃谢)。茉莉、鸡冠、凤仙、剪红罗、水红、棠棣花(色纯素,芳以春,采为蔬茄,亦以佐茗)、芍药、海棠、牡丹、素馨、蔷薇、玉簪、瑞香、蝴蝶、绣球、木兰、茹莲、杜鹃、龙爪、鹭鸶、百合、山丹、水仙、山茶。
《滇志》还说,本地进士赵玺曾作山茶花谱“近百种,其名各异,著颜色绘画,各赋以诗,总以序、记、赋,一奇制也,今失传矣”,十分可惜。明万历年间的晋宁州知州,兼摄昆阳州事的许伯衡明在《滇南杂记》中赞叹道:“滇南之花,四时不绝,炎夏亦同。”
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底,清代学者王昶到云南任布政使,他千里迢迢,来到云南府城(昆明城),才近昆明,就为奇花异卉所动,记入他的《滇南日录》中。
王昶行至杨磨山(今寻甸关岭)、但见“上有诸葛武侯庙,四围松恬千万株,冰莹玉缀,俱在银海中。而西风送雪,皆有梅花香气,凌兢塌冻中,叹为奇绝。”行至板桥驿(今昆明大板桥),王昶又见“舍中红梅、辛夷花已烂瓣矣”。
抵达云南府城时,“晴暖,滇省南门最盛,值岁暮,梅花、山茶,卖者盈市,而山茶尤股红可爱。”过了几天,王昶“循螳螂川而西,菜花尽开,香甚。又十余里,至玉泉山之云涛寺(在今安宁温泉),寺前洞穴嵌空,寺中红梅二株,及山茶皆盛开”。
春城之“春”,天下第一;春城之花,举世无双。
清嘉庆年间,学者檀萃在《滇海虞衡志》中记录了不少昆明物产,其中有《志花》一篇,认为“滇南茶花,甲于天下”,并举“龙泉(今昆明黑龙潭龙泉寺)之唐梅”为例,认为“红梅莫盛于滇”,又说“多植于官署庭堂”的紫薇花,也“满院绛云”“宜为第三”。
檀萃认为,如果花界举行科举考试,“鼎甲”前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必定是滇中昆明的茶花、红梅和紫薇,可以称为“鼎甲三花”,而以茶花为“状元”,则当之无愧。
檀萃说,在科举考场上,云南人从未进过前三名(袁嘉谷考中“特元”是此后的事),而有此“鼎甲三花”,云南就足以破天荒而一洗落后的名声了。
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游历云南,写下《滇中花木记》,赞叹“滇中花木皆奇”;清代民族英雄林则徐晚年镇守云南,“绝笔诗”写的是跑马山茶花:“花气晴当雨后天,朝曦初映信鲜妍”……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作家老舍在昆明住的是靛花巷,叹的是“昆明终年如春”“到处有花”;巴金在日寇轰炸后的昆明看到的是废墟上“一簇深红色的花盛开,开得正好,大的花瓣,长的绿叶”;林徽因重病确诊后执意要来昆明,为的就是再看看“这个天清气朗、熏风和畅、遍地鲜花、五光十色的城市”;沈从文在昆明骑马赶火车,印象最深的是“大半年开满杂花的小山坡”……
(《昆明城脉》连载之一百一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