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新安晚报
包倬,生于四川凉山,彝族。出版有长篇小说《青山隐》,中短篇小说集《沉默》《十寻》《路边的西西弗斯》等。现为云南省作协副主席。和包倬同为80后的我省著名作家胡竹峰,与包倬有着相似的人生经历,两人在对谈中聊起文学书写的宿命,包倬表示,跌跌撞撞踏入社会,懵懵懂懂开始写作,世间路千万条,但无论经历怎样的生活,“我都不会和文学失之交臂。”
为苍生说人话,是一个写作者的道义所在
胡竹峰:有时候很羡慕你的少数民族基因。我总是觉得,你们那样的地方好像更有灵性,也更加生机勃勃。你觉得地域性对一个作家的影响大不大呢?
包倬:托卡尔丘克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的开篇里写道:太古这个地方,它是宇宙的中心。我把这句话理解为一个作家写作的奥秘所在。写作始于童年和故乡,但抵达未来和世界。与地域性相提并论的另一个词是:世界性。世界就在眼前,就是我们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的生活。我理解的世界性,是人性,是人类共通的情感。
我生在凉山,那是一方神奇之地。对于写作者来说,它是沃土。但如何写这片土地,是我一直思考的事情。异域风情式书写,在今天是失效的。当我们在谈论那些不一样的生活时,我们在谈些什么?万物有灵,心怀敬畏,这正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朴素情感。
胡竹峰: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你的文本,就是生命的呐喊。我觉得你在写各式各样生命的各种呐喊。
包倬:写作的初衷是表达。表达自己,也替别人表达。手里的这支笔,是你的,但又不仅仅是你的,它听命于你的内心,让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让你与万物同呼吸,共命运。
我是小人物,所以写下的也是小人物。我熟悉他们,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最需要倾听和关注的人群。为苍生说人话,这是一个写作者的道义所在。
胡竹峰:转眼之间,写了20年,你觉得自己写出想写的作品了么?
包倬:作品好不好,跟它是哪一部关系不大。有人一出手就是精品,有人终其一生不入门。而我居这两者之间吧。所以我对自己作品的要求是:每一篇,每一本,都是真诚的,都是尽力的,都代表着某个时间段最好的状态。一个作品写出来,它就已经属于过去,而未来,未知。有时候,鼓舞我们向前的,正是这种未知的可能性。一个写作者能走多远,时间说了算。
要做的是去登一座山,而不是以山为背景
胡竹峰:我们是朋友,直言不讳地说,你并不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人,你也不追求百科全书式的写作,但是你却写出了我非常欣赏的另类的文本。或许是我的偏见,对一个作者而言,追求好的文本,未必一定要读很多的书。
包倬:其实,这是一个关于我们为什么要读书的问题。书中自有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这是简单直接的《劝学诗》。那么对于写作者来说,书里又有什么?我想最重要的是肉眼所见的生活与看不见的命运,是人类为永恒谜题所做的探讨和努力,以及千百种存在。而这些,其实未必需要通过书本获取。书本是庙宇,生活是土和木。但我这样说,毫无轻视阅读的意思。在我看来,阅读是见识,是启示。我们亲近那些伟大的灵魂,但不必被谁所震慑,我们要做的是去登一座山,而不是以山为背景。
胡竹峰: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到你的探索,你在写作这条路上孜孜不倦像一个勇士一样单枪匹马地前行。你理想中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子?
包倬:你说得有点悲壮,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写作者的分内事。没有探索和孜孜不倦,何必选择写作?说到底,我们是在做一件一生看不到尽头的事,以此来赋予生命意义。写作是一件充满变数的事情,所谓理想中的小说也在变,这取决于不同时期对小说的理解。所以,我当下对理想小说的理解是:它应该对人类怀有巨大的悲悯,对生活怀有无限的热忱;它是自我的,又是无界的;是生活的,又是形而上的;是真诚的,又是精妙的;是轻盈的,又是深沉的;是血,是肉,是风,是影。理想中的小说太多了,随口说几部吧,长篇《卡拉马佐夫兄弟》《白日尽头》《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中短篇《树上的男爵》《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铁桶骑士》《爱的习惯》《南极》《傻瓜吉姆佩尔》。
胡竹峰:任何一个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包括作家,一定有过低迷期。处在低洼的时候,我通常就放空自己,读读书,走走路,无所事事地面对锅碗瓢盆,你怎么面对自己的那种状态呢?
包倬:我的低迷期比较长,差不多有十年吧。自从发表了作品,认真阅读和思考写作这件事后,写作突然变得畏首畏尾了。像一个莽撞的孩子突然奔跑起来,而又因知前路坎坷而害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积蓄内心的能量。我的方法是:阅读、看电影和听音乐。总之,弥补自己在文学艺术见识上的不足,并以此开阔视野,促进自己对小说的理解。不产出,做一个纯粹的读者,感觉非常好。如果某天写不动了,那就重回那种状态中去吧。
胡竹峰:一直开玩笑说,作家这个行业是黄昏产业,但却是永不落山的夕阳。对那些有志于写作的人,你有什么建议?
包倬:作家这个行业,早就是夕阳了。但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夕阳依旧。我记得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总有人问:什么专业最热门?大概没人会觉得写作是热门的。今天很多人怀念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黄金时代,我却认为那未必好。文学从来不是热闹,而是一种自我选择。我相信任何时代都有有志于写作的人,他们是文学的未来。对他们,我只能说,写下去!从世俗层面讲,文学无关生活,但真正关注你生活的,恰好是文学。
我的书桌旁的墙上贴满了便签,其中有一张写的是:你凭什么要写作?而我对此的回答是:我热爱,我自认为还有一点天赋,也还算努力,我有一块写作的沃土,凉山。最重要的一点是,对于写作,我胸中充满了力量。
胡竹峰:我很喜欢你的《沉默》,这个中篇里有写人的传统。我们读四大名著,能看到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这个传统似乎式微了。
包倬:确实,在小说中塑造人物的传统越发式微了。但是这不要紧。小说不止一种写法,人物也不仅只有形象塑造。注重人物形象塑造,属于曹雪芹、吴承恩、施耐庵、托尔斯泰、巴尔扎克们,而在他们之后,有人轻轻掠过形象,抵达了人物的精神世界,照见了人生在世的爱与孤独,他们是乔伊斯、福克纳、罗伯·格里耶、科塔萨尔等。都好。文学的世界,应该精彩纷呈,而非唯我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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