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林衡

一

初夏，赴一场南川龙岩城之旅。

清晨出南川，下银白高速，一路蜿蜒爬上马嘴山，天才蒙蒙亮。马嘴山位于南川城东南38公里处，海拔1781米。山顶兀自凸起，拔地千尺，形成极高的绝壁。山顶左前侧，一巨石耸立，神似骏马仰嘴长啸，马嘴因而得名。清光绪年间，时任南川知县张涛行走马嘴道中，见崇山峻岭，蚕丛鸟道，百姓生存艰难，不由慨叹“一片金山成赤壁，哀鸿遍野动咨嗟”。不过，也正是大山险峻，练就了山民勤劳朴实、坚韧顽强的性格。远有韦氏先祖、南宋松国乡候韦大郎，忠义双全，爱兵如子，去世后军民用碗垒土，在龙岩城下筑成万碗坟供后人凭吊；近有马嘴山年仅22岁的消防战士程方伟，勇扑凉山州山火，英勇牺牲，壮怀激烈。

马嘴山半山腰却是平坦的高山草甸——马嘴草原。放眼望去，芳草铺染，野花盛开，牛羊成群。茂密的柳杉林，密密匝匝，轻风拂过，波涛如海。几排露营的营帐置身山林草地间，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就在马嘴草原旁的小村子，有一位远近闻名的“全国绿化劳动模范”李明学。40年前，一场意外让他失去了双手掌，他却凭借着惊人的毅力，用双臂夹着锄把染绿了这片荒芜，完成了2158亩荒山造林。现在，年届七旬的他又有一个很大的梦想：要让马嘴山上都种上金佛山野生猕猴桃。站在他的育种田边，一茬茬野生猕猴桃幼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人活着就是要图个痛快，我还要再干30年！”爽朗的笑声里，当真体会到大山人家豪放执着的情怀，有小我的，也有家国的。

二

穿过马嘴隧道，沿绝壁步道攀援而上，半个小时就爬上龙岩城。

龙岩城建在马嘴山巅之上，三面绝壁，惟马颈关处有一独径通向城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三世纪，蒙古军队以狂飙之势踏遍欧亚大陆，铁蹄过处，势如破竹，却在龙岩城遭到顽强阻击。为抵御异族入侵，宋宝祐乙卯年（1255年）朝廷颁旨兴筑龙岩城，历时三载。就在龙岩城筑成的那年冬天，蒙古大将纽璘的铁骑兵临城下。马鸣风萧萧，雄关旌旗扬，天地肃杀一片。南平军知军茆世雄将军带领南川军民深挖城壕，高筑城墙，硬生生地将这弹丸之地筑成“南方第一屏障”。“正月，贼酋重兵攻城，二月再寇，斩虏使，焚伪书，诸将争击，贼败而退，献俘授馘，功不一书。”至今，龙岩城绝壁上那方南宋抗蒙纪功碑（龙岩摩崖）读起来仍铿锵有力。

登上龙岩城山巅，人影绰绰。原来是南川区文旅委正在对龙岩城遗址进行考古发掘。上前攀谈，巧遇盛姓民工。他是我旧时学生家长，家就在山脚。老盛很健谈，拉着我讲述每段城墙、每个建筑、每块碑文的故事，言语中满是自豪。不一会天大亮，朝霞弥漫天空，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云蒸霞蔚，金光浩荡。

攀谈甚欢，猛然发现脚下云雾缥缈，如丝如缕，远胜仙境。一阵山风袭来，云雾波翻浪涌，瞬间就漫上山巅。到达山巅后，云雾却不再升高，反径直向山下滚去，垂直坠落，若天河倾泻，看得人惊心动魄。“这就是龙岩城云瀑，南川新八景之一。”老盛须发挂满雾珠，见惯不惊，淡然微笑。我也微笑，想起一首小诗《龙岩城上的人》：“龙岩城上的人/生下来就像一朵云/聚散舒卷，自由自在/一辈子不愿离开家乡/每天在云海里劳作/闲了坐在云上观天/如果实在太累了/云朵就把他们接回天堂。”

三

过不了多久，云雾散尽，天清地明。山下绿树如茵，田舍整齐，远方众山俯首，炊烟缥缈。

山腰密林深处，掩映着一处古驿站遗址——观音岩驿站。历史上的南川，扼渝南黔北要塞，盐茶古道穿行，沿途驿站散落分布。观音岩驿站建在崇山峻岭间，是南川出贵州必经之地。驿站极小，二十来户人家，两排土墙灰瓦房，一条青石板老街。站在斑驳古道，仿佛还可看见背夫拄着拐筢子笃笃而来，还会遇见先贤尹子背着书箱踽踽独行。尹子，名珍，字道真，东汉著名的教育家和儒学家。他经此下南川，并在南川设馆授学，树巴国之先声。如今，登上凤水江畔的尹子祠，黛瓦飞檐，柳丝飘拂，仍能听见一千多年前的读书声随风飘来，清晰而辽远。

沉思之际，朋友欢呼雀跃。“看，杜鹃花！”果见在峭壁边，悬崖上，一团团，一簇簇，如火焰热烈，像红绸舞动，似朝霞燃烧，把雄壮的龙岩城渲染成一幅绚丽的图画。向南远眺，金佛山在朝霞中熠熠生光。“金佛山上，杜鹃花开”，此时，金佛山上的杜鹃花会开得更艳，漫山遍野间，彩潮奔腾。龙岩城杜鹃多为灌木，金佛山杜鹃以乔木杜鹃为主，品种也更名贵，有“世界六大杜鹃奇葩”之称的弯尖杜鹃、麻叶杜鹃、阔柄杜鹃、金山杜鹃、黄花杜鹃和喇叭杜鹃。

这时已近正午，盘旋下山。龙岩城在阳光下引颈甩鬃，昂首嘶鸣，声震寰宇，气吞八荒，正好填《满庭芳》一阕：

南邑咽喉，渝黔要隘，龙岩马脑长风。我来初夏，又恍见群雄。蒙汉龙争虎斗，终不破，勒石封功。军旗猎，声犹在耳，千古忆英容。

正逢盛世好景，流云飞瀑，跃虎腾龙。赏千山碧林，驿站灯红。莽莽东坡沃土，万民乐，景美华浓。朝阳起，登高穷目，豪气荡心胸。

（作者系重庆市南川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