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光亚
沪语电影《菜肉馄饨》上映,勾人回忆。歇后语有“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而于我一介耄耋之人而言,那么多关于馄饨的记忆,却也都清晰不“混沌”。
七八十年前的孩提时代,体弱多病,头痛脑热了,吃不下饭时,母亲就坐在我床边的桌前,一边和我说说话,一边给我包小馄饨。她右手拿根筷子,挑一撮肉馅,往摊在左手掌薄薄的馄饨皮上一点,拨转馄饨皮一个角,再轻轻空心捏弄,一只小馄饨瞬间便包好了。小馄饨不像大馄饨讲求形状规范,譬如元宝、莲花等等,且更易消化。母亲煮好小馄饨端给我,它们在碗里漾动,仿佛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我吃得美滋滋的,身子也觉得舒服些了。
我在石库门弄堂住了整整半个世纪,那里不知道演绎了多少菜肉馄饨的市井生活故事。哪天有人家包馄饨了,又是剁肉糜又是剁菜泥,不紧不慢的节奏扣着众人的耳鼓。等馄饨煮好出锅,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送上一碗,楼道里、弄堂里飘散着菜肉馄饨热气腾腾的氤氲。今朝我送,来日他送,这家常的菜肉馄饨包着亲切的芳邻之情。
我五十多年前的一位女学生,擅于制作馄饨之类面点,退休以后,得到街道、居委支持,卫生、城管部门核准,在家门口的路边摆个馄饨摊,天井装上煤气灶,外面摆好一张长桌,几条板凳。她每天一大早起身,拌馅料,包馄饨,点火烧水,盛碗发货,手脚利索,有条不紊。她的菜肉馄饨味道不错,加之价钱比饭店便宜,不消两个时辰,上百碗馄饨告罄。来的多半是周边居民,不少还是常客,一碗热乎乎的菜肉馄饨落了肚,他们便迈步轻松上班去了。她也不时捎几包馄饨过来,既是热情看望,又让我省事省时,不用买菜洗菜烧饭做菜。这家常的菜肉馄饨包着诚挚的师生之情。
三四十年前,我家前面马路的一条弄堂里,夜间曾经有“柴爿馄饨”,这是以往上海人对用木柴烧火的流动馄饨摊的专门称呼。我们偶尔也会踱到那里。摊头小小的炉膛里,柴爿噼啪发力,火苗热烈舞动。坐在板凳上,些许锱铢碎银,一碗菜肉馄饨,算得上是价廉物美的宵夜。
也有饭店供应砂锅馄饨。一种是点心,馄饨盛在小巧的砂锅里,不但别致,更能保温。另一种是菜肴,譬如比较出名的馄饨鸡、馄饨鸭一类,汤鲜肉嫩,有菜有粮,香气扑鼻,美味果腹,一口偌大的砂锅,让吃货们大快朵颐,一饱口福。
母亲在农历初一、十五食素,有时就吃素馄饨。有说法,素馄饨热量低,不及纯肉馅的五分之一,对身体有好处;又有说法,初一、十五月亮盈亏最大,海洋潮汐达到最大值,人体血液涌动也会达到峰值,那两天食素,与自然和谐共处,有益健康。老人家八十八岁故去,享得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