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辽宁日报)
转自:辽宁日报
郑坤
看点
青年作家李知展的小说集《望春门》,代表了新一代乡土写作的转向。它摒弃了怀旧的田园牧歌,以冷静而温情的“旁观之眼”,聚焦转型期乡土中国的变迁与小人物的命运。作品通过如刑警老程与煎包铺老孟的友谊等故事,平静地记录时代洪流下民间技艺与情感的蜕变,重塑了乡土文学的情感结构。《望春门》不仅是一部中原大地的民间志书,更是为身处巨变中的平凡个体所立的深挚传记。
《望春门》是青年作家李知展的全新小说集。一部中原大地的民间志书,淬炼豫东方言,质朴中有金石声,为转型期的乡土中国立传。一扇斑驳的木门背后,是转型期乡土中国的缩影。在《望春门》中,一扇门不仅是一个地理空间的入口,更是通往一个时代、一群人生存状态的象征。这位从打工少年成长起来的作家,用他质朴而充满金石声的笔触,为读者呈现了中原大地上那些平凡生命的真实面貌。
在当代文坛,一批青年作家正在重新书写乡土中国,李知展便是其中值得关注的一位。他的小说集《望春门》以其对转型期乡土的细腻把握,成为观察新一代乡土文学写作的重要样本。新一代乡土写作不再沉溺于田园牧歌式的怀旧,而是以直面现实的勇气,书写乡土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挣扎与蜕变。
书名“望春门”原指洛阳的古都城门,这扇“门”的背后,是中原大地的风土面貌,是转型阶段乡土中国的变化。在《望春门》中,李知展以深情的笔致,讲述豫东平原上李扈两大家族半个世纪的恩怨纠缠,牵连出一桩未了的陈年罪案。李知展将中原文学那种对土地饱含深情、对小人物有所关怀、对命途多舛心怀悲悯的共通底色延续了下来,同时又增添了他这一代特有的敏锐与清醒。
在《望春门》中,李知展尽力打磨语言,力求融豫东方言之美和中原文化之厚于一体。他的语言质朴而带有金石声,豫东方言的美,在他笔下如青蛇叩水,既有传奇的张力,又饱含现实的重量。在《青蛇叩水》这一篇中,他写道:“他一旦入水,姿态好看得很、飒爽得很,似乎人就是水,水就是人,人随水漂,水推人走,如鱼滑行时和水的交融,如鸟展翅时和风的互动,有了美学的观赏性。”这种语言既富有地方特色,又不失文学的普遍美感,体现了他对方言运用的娴熟与创新。
《望春门》最为打动人心的地方,在于它展现了平凡生命中的尊严与光华,这是一种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文学,有根有脉。在小说中,李知展刻画了众多底层人物形象——刑警老程、煎包铺老孟、梅姨,以及《青蛇叩水》中的李东升等。这些人物各有各的苦难,但又都在苦难中寻找到属于自己的温存与坚守。他笔下的老孟每天只卖十锅煎包,不多做,因为“一人饮不了一江水,不能太绝”,他收了摊,“对过街巷同行的生意才有得做”。而老程看老孟,就如两个性情相近的人互为镜像,他替老孟总结:老孟的煎包好吃,是因他有耐心,他为何这么有耐心呢?还不是因为长日寂寞,无人可说。在李知展的笔下,每一个油润润的煎包,都是老孟心里藏着的无处诉说的、热腾腾的话。
新一代乡土写作者的主体位置常被描述为“悬浮在侧的‘听故事的人’”。他们返乡后总会离乡,也不再对“最后一个”报以过分悲悼或浪漫化的挽歌立场。在李知展的《望春门》中,这种“旁观之眼”通过返乡祭扫的女儿程念的视角得以体现。她将目光落在父亲刑警老程与雪湖镇牛肉煎包铺的老孟一生的友谊,以及梅姨的母爱上。作家并未止步于冷静的旁观,而是以温情穿透表象,凝视父辈们“甘于渺小、寂寥的英雄主义凡人歌”。这种凝视不是远距离的观察,而是带着理解的温度,在卑微处寻找光华,在苦难中觅求暖意。
新一代乡土写作有了重要转向:为小人物立传的新民间志。《望春门》体现了从宏大的历史叙事转向微小的个人叙事。李知展笔下的人物,大多是乡村社会中的普通人——刑警老程、煎包铺老孟、梅姨,他们不再是乡土世界的英雄,而是生活在困境中依然坚守着朴素道德观的凡人。比如,老孟的牛肉煎包被野心勃勃的家人开出了遍地分号,但曾由耐心与寂寞所滋养出的味道,世间再难觅得。这一细节成为传统与现代冲突的微妙隐喻,也揭示了新一代乡土作家对民间技艺和价值消逝的复杂态度。他们不为传统的消逝唱挽歌,而是平静地记录这一过程,并在这一过程中寻找新的可能性。
传统的寻溯与现代性反思体现在新一代乡土作家的创作中。寻溯传统表现为“或许是希望在想象与追迹之中,复魅一个曾经更慢、人与物都活得更有尊严感、更有精气神的世界,并从中认领、汲取这一代人如何‘亲自生活’的养分”。在李知展的《望春门》中,这种对传统的寻溯表现为对民间技艺和精神价值的双重关注。老孟制作煎包的耐心和寂寞,成为一种生活态度的象征,抵抗着当代社会普遍存在的浮躁和急功近利。
新一代乡土写作正在重塑乡土文学的情感结构。他们不再执着于传统的乡愁表达,而是试图建立一种更为复杂、多维的情感联系。《望春门》中,程念对父辈生活方式的接受和传承,象征着一种新的情感认同模式——“在地方史大开大合的能人争斗之外,老程与老孟甘于渺小、寂寥的英雄主义凡人歌,是女儿更想要从父辈手中接过的‘活法’”。这种情感结构的重塑使得新一代乡土写作能够摆脱简单的怀旧情绪,在承认传统消逝的同时,从中汲取面对现实生活的智慧和力量。
对这一代作家而言,他们与文化传统、山河大地的对话方式,仍需探索新的可能性。新一代乡土写作面临的挑战在于:如何超越“旁观之眼”,实现与乡土世界的更深层次对话;如何在强健的乡土审美定势之外,找到与文化传统、山河大地对话的新方式。
对李知展而言,他凭借其丰富的生活经历,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听故事的人”的悬浮感。他的写作不是旁观式的采风,而是从生活中浸泡出来的真切体验。正如他所写的:“凡墙都是门,凡人都有心,有人在建墙,有人在开门。”李知展,就是那个坚持要开门的人。
《望春门》的结尾,程念在父亲坟前遇见一头牛,她仔细盯着它的眼睛,“那水茫茫的大眼睛风平浪静。寂静、安宁、威严,有着无限风云之蕴”。新一代乡土写作正如这双眼睛,在平静中蕴藏风云,在变革的时代守护着那些永恒的价值。他们以新的叙事姿态,为新时期的乡土中国立传,在平凡处见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