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罗光毅

潮汕之行，最能记住的当数潮州牌坊街。

站在太平路与东门街交会处，暮色中的牌坊群如同竖立的历史书简。晚风掠过石柱间篆刻的纹样，仿佛翻动着一部用青石写就的编年史。总长1948米的潮州牌坊街，其中太平路1742米，东门街206米，青石板路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22座牌坊次第展开，像一组凝固的时光密码，等待有心的旅人前来破译。

这些牌坊别具一格，每一个都有独特的故事。有的牌坊石柱上刻着巧妙的对联，让人品味着其中的哲理；有的牌坊石柱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展示了潮州石雕的卓越工艺；还有的牌坊雕刻了潮州的历史名人，让人对潮州的历史更加了解。走进牌坊街，仿佛走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状元坊，纪念的是明朝嘉靖十一年的文科状元林大钦。林大钦天资聪慧，才华横溢，21岁中状元，是潮州人的骄傲。状元坊与其他牌坊有一个不同的地方，它中间有一个横梁，长约9米，重达16吨，从头到尾一条过，比喻状元是国之栋梁。在此拍照留念的游客，都有一个讲究，得双手举起，刚好举到这个横梁上面，寓意国之栋梁。虽说游客的摆拍有些夸张，但他们的指尖与横梁在虚空相接的刹那，我忽然懂得了“国之栋梁”四个字的分量——不只是少年得志的传奇，更是一个边陲小城对文明的虔诚仰望。

转过街角，秋台坊的剪影浸在渐浓的夜色里。秋台坊，是为宋代礼部尚书王大宝而建的。想起他800年前的抗金主张和朝堂上力排众议的孤勇，仰慕的目光落在理学家朱熹称“其人刚正，忠实有余”的赞誉里，也是心生敬重的。王大宝一生坚持抗金主张，反对议和，声名留世，名入《宋史》。

十相留声坊，是阵势浩荡的牌坊，专为唐代宰相常衮、杨嗣复、李德裕、李宗闵，宋代宰相陈尧佐、赵鼎、吴潜、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和唐代潮州刺史韩愈所建。唐宋这十位宰相先后或来潮州任职，或征战来潮州，或以忠义励人。而韩愈于唐元和十四年（819年）因谏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到官才八月，于今香火遍瀛州”，赢得潮州江山皆姓韩。忽然惊觉，那些南来的贬谪文人，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状元”？他们把中原文明的星火播撒在这“海滨邹鲁”，让潮音雅韵里始终回荡着华夏正声。

七俊坊，是为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甲辰科潮州府同榜进士林光祖、章熙、黄国卿、郭维藩、陈昌言、苏志仁、成子学而建的。林光祖、章熙、郭维藩、苏志仁、成子学，海阳人，黄国卿、陈昌言，揭阳人，被后世称为“明代潮州前七贤”。暮色里七俊坊的暗影中飘来牛肉丸的香气，那捶打牛肉的节奏里我听出了藏着明嘉靖二十三年的平仄。七位进士的功名早已化作坊额上的刻痕，但黄国卿后人调制的沙茶酱，仍在延续着某种文化基因。

当月色漫过“盛世元凯坊”的飞檐，牌坊街显露出另一种面容。昼间庄严的仪仗，此刻成了投射在地上的水墨长卷。骑楼下打铜器的叮当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潮州筝曲，让凝固的石碑忽然有了流动的韵律。忽然明白这些牌坊为何能穿越兵燹与动荡——当功业化为尘土，唯有文明对自身的记忆与敬重，能在青石上刻下不朽的年轮。

漫步牌坊街，就觉得22座牌坊建筑不仅是历史的路标，更是活着的精神图谱。那些在状元坊下拍照的学子，在七俊坊前捶打牛肉的青年，都是这部青石史册的续写者。潮州的魔力，或许正在于它能让千年前的月光依然照耀今天的街市，能让每一次对历史的触摸，都成为通向未来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