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

（一）

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一轮皓月高挂，皎洁的月光把军营的房屋、操场和公路、小溪以及附近的山坡田野照得明晃晃的。微风轻拂，蛙虫鸣唱，我在哨位上执勤站岗，欣赏着眼前的美妙夜色。当时刚满十八岁，青葱岁月，热血澎湃，触景感慨，正想吟几句“酸诗”，忽然，离军营不远处的蒲家村方向，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呼喊声。侧耳倾听，原来是村民们在围捕半夜下山偷吃玉米的野猪。蒲家村背靠大山，前邻军营，村子很大，有百多户人家。由于多是坡地，村民主种玉米、红苕、土豆、小麦和花生等。每年一到庄稼成熟季，大山里的野猪便伺机而动，有时甚至倾巢而出，祸害庄稼，害得村民们苦不堪言。

就在我换完岗走过小石桥时，突然一团黑影，嗖地蹿进了连队的猪圈房。我大惊，马上摘枪换成双手前后握枪，并打开刺刀推子弹上膛，高喊：“什么人，出来！”连长第一个跑出来，问我：“啥情况？”我把发现黑影的事一说，连长马上让通信员吹响了紧急集合号。片刻，营房灯光全亮，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一排长带领驻守在连部的全排战士，迅速在操场集合完毕。连长简短布置了任务，然后战士们把猪圈团团围住，他则带领5名人高马大的东北战士打着手电持枪进猪圈搜索。突然，从饲料柜子后蹿出来一条野猪。野猪不大，约十来斤。连长长舒一口气，收起手枪，让战士们抓活的。此刻，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战士们搁下枪，嘻嘻哈哈徒手捉小野猪，个个乐坏了。由于人多势众，野猪崽没跑几圈，就被抓住了。连长拍了拍嗷嗷直叫的野猪崽脑门，命令饲养员套牢了，先养在猪圈里。

此刻，时间的指针定格在了1977年7月17日的深夜。我当时的职务是：连部文书。

（二）

“驻地解放军抓了一条小野猪”的消息不胫而走，附近的矿场、医院、学校和村子的领导和老乡，有的三四人一伙，有的带着小孩五六个一群，纷纷前来观看。一时间，平静的军营变得热闹起来。连长吩咐，把养野猪崽的猪圈加牢固，一是防止野猪崽逃脱，二是野猪崽凶悍，别让观众尤其是小孩子受到伤害。蒲家村有个村民，大家叫他王老爹，六十开外，几乎每天都要来猪圈看野猪崽。所不同的是，别人看带着惊喜，他看则是咬牙切齿，只是谁也没有在意。有天夜深，王老爹沿着小溪爬进猪舍，翻进圈内，正当他要击杀野猪崽时，野猪的嚎叫声惊动了饲养员和站岗的战士。他们合力将王老爹捉进了连部会议室。连长见到王老爹一没发火，二没斥责，而是礼貌地请王老爹坐下，并敬烟递茶。王老爹盯着连长，双手颤抖，嘴唇嗡动着，眼里噙满泪花，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我那苦命的儿啊！”

原来，去年夏天，王老爹的玉米长势格外好，眼看就要收获了，他与儿子商量，轮流守护，防止野猪为害。有一天后半夜，王老爹一觉醒来，他迷迷糊糊拿上火铳就去察看自家的玉米地。快到时，他发现有团黑影在玉米地里蠕动，“该死的野猪！”他想都没想，对准黑影就开了火。只听一声惨叫，黑影倒下，王老爹大惊失色，他扔掉火铳，一下冲进玉米地，一看哪是什么野猪？分明就是他的独苗儿子倒在了血泊之中，上半身被他亲手打出一个窟窿，王老爹当即昏死过去。

连长和战友们听罢，无不潸然泪下。连长扶起王老爹，说：“你先回去，明天告诉村长，我们一定帮助村民消灭野猪，为民除害。”说罢，让通信员和我把王老爹送回了家。

（三）

第二天，连长命令副连长带领侦察兵，前往蒲家村四周仔细侦察地形，并作出预防野猪危害村民的详细方案。过了几天，连长亲自带队，在野猪下山的几处必经之地，垒上堡坎或设下移动刺篱，让野猪无路下山偷食村民庄稼。要知道，当时并无野生动物保护法，连长完全可以设下埋伏，将野猪捕捉或者消灭。可连长并没有这样做。原因简单：他不想杀生。

野猪崽被捉时不吃不喝，整整饿了三天。第四天，小家伙实在熬不住了，它禁不住香喷喷的红苕和玉米棒子的诱惑，疯狂进食。饲养员报告说：“它一天的食量，比大肥猪吃得还多。”仅仅两个多星期，小家伙就长到三十斤。

自从野猪崽被逮以后，每天夜晚，军营附近的山上就有成年野猪凄厉的嚎叫，那是野猪崽母亲的哀嚎和呼唤！那声音如泣如诉，听了让人有说不出的心酸。罢了，罢了！记得是一个星期天上午9点，连长叫上副连长和我还有通信员，他让饲养员牵上野猪崽，一声不吭向大山深处走去。当走到森林边缘时，连长让饲养员解开野猪崽绳套，他则拍了拍野猪崽的小屁股，让它往树林方向跑。刚跑十几步，那小猪崽又折回，来到连长跟前，用小脑袋在连长膝盖处磨蹭。连长摸摸小猪的头，说道：“去吧，回到你父母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大山才是你的家！”野猪崽似懂非懂，它点点头，慢慢离开了连长和战友们的视野！

从此，蒲家村再也没有发生野猪下山糟蹋庄稼的事情了。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