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颜世龙 济南报道

过去十年间，信息化、数字化、智能化浪潮席卷了政治、经济、文化、医疗等各个领域，从浅层到深层，从局部到全面，深刻地改变了社会经济的运行模式。到2020年，数据被列为第五大生产要素，与土地、劳动力、技术、资本并驾齐驱。这标志着数据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得到正式确认。至2024年，更是被业内称为“数据资产元年”。截至目前共有92家上市公司在去年年报中披露数据资产入表情况，此外还有非上市公司228家，总计约300多家企业参与了数据资产入表工作。

《中国经营报》记者近期在山东调研了解到，山东省对此也开展了不少尝试，如国有企业积极响应数据资产入表，企业数据资产获银行授信，地方政府以数据资产招商……

但记者也注意到，面对这一全新的生产要素，在实践过程中还遇到不少堵点和难点。如公共数据授权运营主体和平台尚未组建，可信数据空间等基础设施尚未完善，数据企业数量、规模、效益等体量较小，跨部门、跨层级公共数据运营收益分配机制尚待健全……这一系列问题的解题思路和实践，不仅关系着山东省能否用好数据，也关系着山东省能否始终和全面“走在前”。

数据资产入表，国企走在前

近日，工商银行山东省分行成功为山东高速集团发放数据资产质押融资，这是该行首次以数字资产作为增信条件办理的贷款。据了解，2024年4月，山东高速集团成功完成首批数据资产入账入表工作。数据资产入账价值达351万元，评估价值逾7200万元，是全国高速公路运营企业中首批数据资产入账入表的实践案例之一，也是山东省属企业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批数据资产入表。

自“数据资产元年”以来，山东类似国企数字资产入表，银行质押融资、授信的案例屡见不鲜，甚至国资占绝大多数。

一家国资企业相关负责人表示，去年，济南市属国企一共19家，要求全部将数据资产入表。省国资委对其所属国企也有相关考核任务，如果有合适的国企就要入表，如果相关国企的数据资产不适合入表，则说明企业数字化做得不到位，由此来倒逼企业进行数字化升级，以此来提高竞争力。

上述相关负责人表示，“山东因为有大量的国企，所以政策引导做得非常好。至少我接触的国企同仁们，即便还没有做入表的，但起码已经有了‘我的数据值钱’的这个概念。当前民营企业参与的较少，九成都是国企在做。”

为何民营企业较少参与？中国资产评估协会数据资产评估专业委员会委员、中国信息协会数据要素专业委员会专家、软通智慧副总裁林镇阳在受访时表示，2025年数据资产入表业务有放缓迹象，本质上是因为企业发现这件事“投入大、收益少、麻烦多”，对大多数企业而言是“费力不讨好”。

其表示，有的企业发现数据资产入表就像“买了个名牌包的高仿A货”——看着光鲜，但既不能背出去（融资难），还要担心被识破（审计风险），最后只能“锁”起来吃灰。除非银行真金白银认账、数据能明码标价交易，否则大家宁愿继续把数据堆着。

记者从山东某地方大数据局了解到，当前该地存在的难点主要有：一是企业入表不积极。从实践来看，企业对于数据入表“看不懂、做不了、不愿做”的问题较为普遍，多持观望态度，各区县对相关工作研究不透彻，对企业的指导和帮带还不够，入表企业以国有企业为主，民营企业自发开展的还不多。二是数据市场不成熟。企业完成数据入表后的应用成效不明显，仅有部分比较有实力的国有企业依托数据资产实现了质押融资（数据资产主要起到了增信作用），大部分企业入表的数据资产缺少融资、交易等价值变现的能力。

要想富，怎么修“路”？

事实上，国企热闹的背后，并非山东省独有，而是数据行业发展的普遍现状。据记者了解，除了有整体环境尚未明晰的影响，山东省在数据市场发展的探索也面临一些挑战。

记者从山东省大数据局（以下简称“省大数据局”）了解到，山东当前已成立山东数据交易有限公司、青岛大数据交易中心两家区域性数据交易机构，累计上线数据产品1700多个，累计交易额2.2亿元，2024年同比增长超过200%。

而2023年深圳数据交易所交易规模超50亿元，截至2024年12月6日，累计交易规模突破150亿元；此外，截至2024年年底，上海数据交易所交易额已突破40亿元，挂牌数据产品超过4500种。对比之下，山东数据交易规模与第一梯队的深圳、上海数据交易规模相去甚远。

原因为何？多位数据行业国企相关人士对记者表示，这与目前山东省级公共数据授权运营主体和运营平台尚未组建有较大关系。“没有运营主体和平台，就无法产生行业聚集效应，自然数源少，数据行业的企业数量、规模相比南方就小。”此外，山东的国企考核机制也与南方不同。“我们企业一出生，目的就是要做实际业务和赚钱，不允许有大的投资。而南方如深圳、上海则是从建设行业生态的目的出发，可以投入大量的资金去建设数据的交易底座在内的各类基础设施，这意味着前期肯定是要烧钱做各种创新和研究，而我们的考核机制导致我们没有办法去做大体量和培育市场生态。不过，我们的好处是稳扎稳打。”

省大数据局相关人士在受访时表示，山东省级层面的公共数据运营主体和平台虽然尚未成立，但目前已经有12个地市成立了自己的数据集团和运营机构。对于为何尚未成立省级运营主体和平台，该人士说：“新成立一个机构没有那么简单，正在推动中。”

该人士指出，对于数据要素市场生态建设，山东省的总体思路是要建设数据生态，政府考虑的不只是公共数据的开发和利用，而是要通过授权公共数据去撬动整个数据市场发展。在安全的前提下，通过将公共数据供给各类企业，让企业去开发新的产品，有了产品各类企业才能盈利。而这样也能带动与此相关的第三方评估、数据经纪人等行业的发展，这样整个行业就活跃起来了。“山东省内的一些新型数据企业其实已经开始发展起来了，尤其是在数据供应方面，山东省实际已经算走在前列了，但也确实存在数据企业数量少、规模小的难点。”

记者从省大数据局了解到，山东已建成“1+16+N”的全省一体化大数据平台体系，推动各类数据及时汇聚，规范梳理公共数据资源目录16万余项，累计汇聚数据2200亿余条。在大数据共享开放力度方面，已累计提供数据共享服务500亿余次，开放数据298亿条。在济南、青岛、烟台等市和医疗健康、地理空间领域探索开展公共数据授权运营试点，打造了“泉融通”“政保通”等一批数据产品。

发展与安全并重

记者了解到，除了缺乏省级层面的公共数据运营主体和平台外，数据供应、运营、流通、交易等各环节也存在不同程度的担忧和掣肘，其中可信数据空间的建设成为行业内最为关注的议题。

某地市大数据相关负责人在受访时表示，之所以推动起来比较慢，是因为考虑到数据安全的问题。该负责人表示，由此才需要数据可信空间的建立。“银行可以将数据模型布置到我们政府端的服务器中，由我们来核查，做到数据可用不可见。”

多位业内人士也向记者表达了同样的担忧。一位国有数据企业相关负责人表示，在使用隐私计算时，用数单位需要在供数单位进行部署，如果使用云资源的话，每台虚拟机在30万元左右，如果是物理机则更贵。因为各个厂家提供的隐私计算服务、设备都是不能互联互通的，所以用数单位还要根据供数单位所使用的品牌分门别类部署，对很多用数企业而言，之所以不愿意使用隐私计算主要是因为成本高和使用复杂。

全球数据要素50人论坛专家、清雁科技（北京）有限公司CEO张英伟表示，可信数据空间主要是5类，即区域、行业、个人、跨境和企业，目的是要保证数据安全的情况下达到共享、交换、流通、流转等。其中，区域可信数据空间通常是由政府主导建设，作为本区域的数据基础设施对外提供服务；行业可信数据空间则主要依赖龙头企业牵头，作为本行业内的数据共享，但现在来看各方动力不足；而个人可信数据空间目前还在探讨中；企业可信数据空间，主要是母子公司之间、集团内部之间的数据达到共享交换；跨境可信数据空间建设则主要是针对数据出镜，做到原始数据不出域，可用不可见。“要想富先修路，没有基础设施肯定不行。”

上述省大数据局相关人士对记者表示，山东省级层面肯定也要建设自己的数据可信空间。

跨部门、跨层级，利益如何分配？

除基础设施不完善，如何协调各部门各层级的积极性和利益也至关重要。

上述国有数据企业相关负责人表示，其实有的政府部门已经在和用数单位进行专线公共数据交易了，部门之间也都有自己的利益划分，省里想要统筹这件事，需要找到好的抓手。“这件事需要共赢。”

对此，记者了解到，目前山东方面主流的共识是供数单位提供的数据一旦产生收益，将会通过财政收支两条线的方式进行反哺。

上述省大数据局相关人士说，目前山东省还在探索中。目前仅青岛市已经指定了明确的收益分配制度，其公共数据运营一旦产生收益，数据运营单位留存50%，同时上交财政50%，然后财政再将其返还给供数部门，以支持其信息化建设和数据资源的管理工作，以此形成闭环。“目前来说，主要还是通过收益的反哺来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前期各个部门已经把数据汇给大数据局了，我们就可以进行整体授权，由供数单位和大数据局来共同审核数据后，才能对外供数。”

“各部门私下买卖数据肯定是不合规的，国家也为此出台了公共数据授权运营管理办法，大数据局才是统一对外授权单位。山东目前仅卫生健康领域是单独对外进行数据合作的，因为是在相关规定出台之前他们就在运行了，是省政府特批。”上述省大数据局相关人士说，各个地市可以做自己的特色数据产品，而如果需要用到全省的数据，则由省级层面进行授权运营，允许数据回流。

另一位省厅单位数据负责人在受访时表示，相关公共数据基础设施建立、要素市场的发展，不是建一个好看的大屏幕，而是要服务于决策、服务于监管、服务于社会，提高内部、外部的综合效能。而要想做好这件事，一是要有制度、标准。二是要有工具（各类基础设施），这样才能赋能自身业务和赋能各个层级部门，不能停留在嘴上、纸上，而是要将其固化在系统中。三是要不断通过技术手段来反哺和监测各部门、各层级是否按照标准来执行，要有绩效评估，保证标准的一致性。

该负责人说，要想让各地市、各部门配合工作，最关键的是分析清楚他们的关切和诉求。同时，也要有奖惩机制，例如信息化在内的支持资金、各类大赛拿奖。“而对于约束性动作，这主要是体现在国家部委、省委省政府的重点工作，则是必须无条件执行的。”

对于跨部门、跨层级的数据收益分配问题，该负责人说，一旦构建起了相关的基础设施、平台，以及制度和标准保障，收益问题自然迎刃而解。通过建立系统的数据编目，就可以将数据的来源脉络理清楚。要想获得数据收益的前提是搞清楚成本，有了系统就能精确计算出每一条数据的成本，这包含系统搭建成本、存储成本、人工成本等，只有这样才能理顺各方。连成本都搞不清楚，定价、收入、分配无从谈起。

（编辑：卢志坤 审核：童海华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