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折翼天使，人生有别样精彩。

　　贵州生活着286万残疾人。“羽翼”折断的他们，冲破生理心理双重束缚，拥抱世界，激励更多人向光而行、逐梦未来。

　　追光的人，终将光芒万丈。多彩贵州网陆续推出贵州残疾人创业或助残故事，讲述他们从“追光者”成长为“发光者”。

　　30年前，王秀敏靠着右眼视力考上西北工业大学。那时他意气风发，以为开启了人生新起点。

　　可入学军训不过几天，剧烈运动让他右眼视网膜脱落。世界在眼前迅速塌陷，从模糊到黑暗，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被迫辍学回家后，王秀敏选择了医疗推拿行业。在六盘水市钟山区，王秀敏的顾客来自各行各业。这些年来，他的耳朵记住了太多故事、太多人生片段。有人讲火车的动力系统，有人聊电网的运营维护，有的还说及自己刚迈过的艰难坎坷。

　　那些原本离他生活很远的信息，在一次次按压与交谈中，拼凑起他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图景。

　　“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他们把世界带到了我面前。”王秀敏同时也像一位深知顾客身体状况的老友，认真倾听，适时给出适合的建议。若遇上想安静地躺一会儿的顾客，他推拿完就轻手轻脚走开。

世界在心里自有模样

　　王秀敏打小视力就不佳，但世界在他心里自有模样。

　　他建立起一套属于自己的“色彩档案”——谁常穿红色外套，谁喜欢白色鞋子，谁总背着一个黑色背包……色彩的排列组合，构成了他对身边人的认知。

　　最让王秀敏恐惧的时刻，是每年学校组织的体检。医生拿出一张黑白相间的图表，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母让他辨认。“E”朝左、还是朝右？他根本看不见那根指挥棒指向哪里。于是他回避眼科检查，甚至回避一切可能暴露视力问题的场合。

　　可在黑暗的角落里，一束微弱的光亮了起来。

　　王秀敏喜欢数学。《中学生数理化》《湖南数学通讯》等杂志，是他最亲密的朋友。脸贴着书阅读，将复杂的公式和图形记在脑子里，再一点点拆解、重组，那种解开谜题后的快感，就像突然拨开浓雾，看到远方的灯塔。

　　读初二那年，王秀敏左眼白内障，手术失败，彻底失明。靠着右眼，他读完了高中，甚至在数学等学科上依旧表现出色，还多次在全国高中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中拿奖。

　　但需要空间判断的日常活动，王秀敏逐渐力不从心。

　　物理课上，老师举起一支钢笔，左手握住，右手食指从右侧轻轻顶过去。老师解释这是“双眼视觉”原理。接着让学生们闭上一只眼睛去模仿这个动作，包括王秀敏在内，全班同学都指偏了。

　　“因缺少立体感和深度判断。”老师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在王秀敏心里掀起了一场风暴。

　　打乒乓球曾是王秀敏最喜欢的运动之一。小时候，他能在球飞来的瞬间预判落点，迅速挥拍击回。那时他不知道，原来这项能力依赖的是双眼配合所带来的立体视觉。那次物理实验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准头”已经不再如前。

　　他尝试过重新拿起球拍。但球飞过来时，他总是慢半拍，或者判断失误。他不是技术退步了，而是大脑对空间的处理方式变了。

　　但王秀敏没有因此放弃对生活的探索。相反，他将这种“失去”转化成为更深的理解力，更加注重听觉、触觉与逻辑推理的结合，在学习中寻找新的平衡。

仅靠盲杖大胆出行

　　从他家到推拿馆，有5分钟路程，王秀敏常独自往返。

　　他带着盲杖，有时候还会牵着一只狗。那只狗并非是导盲犬，而是普通宠物狗。他熟悉人行横道的位置，大概知道每棵行道树的位置。

　　王秀敏始终不愿把自己关在家里。某次出行，脚下忽然一空——一个未盖好的下水道井口张着黑洞洞的嘴，他整个人跌了下去，腿部重重磕在水泥边缘。忍住疼痛，他爬起来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向周围人求助，继续摸索向前行走。

　　“我更怕自己再也走不出去。”王秀敏开始努力学习视障者定向行走，一门被许多视障者忽视、却至关重要的技能。

　　“盲杖不是装饰品，它是你的眼睛。”王秀敏说，用盲杖划出一个弧形，在身体前方扫出一片安全区，感知地形的变化；如何通过脚步的轻重调整步伐大小和高度，从而避开障碍物，都要慢慢练习。

　　更为重要的是沟通。“我们不是被动地接受帮助，我们要主动去理解环境。”王秀敏说，他在参加某项活动时遇到热心志愿者，对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想将他拽上台阶。他轻轻挣脱开来，说：“请你在前面走，让我搭一下你的手肘就好。”如此，他才能感受到引路人的步伐与方向的变化，而非像木偶一样被牵着走。

　　“盲杖是工具，沟通是桥梁。”他常跟其他视障朋友强调，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才是视障者独立的关键。

　　失明后，王秀敏象棋棋艺反而比视力尚存时期更佳。曾经靠眼睛看棋盘，如今则全凭记忆和逻辑推演。整张棋谱在他脑海里有了形状，每一步棋落下，都会激起一圈涟漪，全局局势了然于胸。

　　对于他来说，象棋不仅是智力游戏，更是生活的隐喻。棋盘虽小，却变化万千。人生亦然，即便陷入黑暗，仍可走出光明之路。

　　他把这种思维方式带到了生活里。

　　创业初期，王秀敏夫妻一起创办推拿馆，面对资金短缺、经验不足等种种困难，他像下棋一样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成为六盘水市首家合法注册的盲人医疗按摩机构。

变形的手成“金字招牌”

　　双眼彻底失明后，王秀敏也曾沮丧过。

　　在安顺市平坝区残联开设的盲人按摩培训班，他结识了更多视障者。更多人比他更早失去了光明，甚至一生下来就看不见。

　　王秀敏失明更晚一些，但他看过世界的模样。哪怕模糊不清，哪怕只通过一只眼睛，他也曾见过山川、街道、黑板上的公式和图书馆的书架，“我的过去，其实是一种馈赠。”

　　2005年，王秀敏与妻子着手创业。租赁下48平方米的店铺，在六盘水市开设了当地第一家盲人医疗推拿机构。

　　生意最好的时候，王秀敏一天要接待10多位客人。从早到晚，他的手几乎没有停过——按、揉、捏、推，每一寸肌肉都在指尖的掌控之下。时间久了，手指变形了。大拇指像脚趾一样粗大，关节突出，皮肤粗糙，布满茧子。

　　可正是这双变形的手，成了顾客眼中的“金字招牌”。

　　他不觉得这是苦，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荣耀。

　　“不少客人会根据手来挑选推拿师傅。”王秀敏说，有老顾客赞叹：“你这双手，比眼睛还准。”他听完乐了很久。因为那不是恭维，而是理解。

　　很多顾客感觉自己怕热，王秀敏却碰到他们冰凉的手脚，便询问是否“舌苔白厚腻”。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客人：“你现在觉得热，是因为寒把你的阳气逼出来了，就像火苗被风吹得跳得高，其实底下已经快熄了。”

　　光有判断还不够，病人也得理解并配合。否则，哪怕他在店里调理得再好，回去一顿冷饮、几口凉菜，效果就打了折扣。王秀敏耐心地劝：“我花了1小时帮您温阳散寒，结果你回家喝一瓶冰啤酒，推拿岂不白做？”

　　王秀敏的推拿馆已扩展到近300平方米，门口常有熟客等候，口碑也在慢慢积累。加上服务员和技师，店里常有10余人忙碌运转。曾经的创业小屋，如今已成街坊邻里口中的“老店”。

　　有老顾客每周固定时间出现，有的不定时来访。甚至有人一两年不见，再进门喊他一声，他仍能准确地记得是谁，“就像老熟人敲门，你不用开门也知道是谁站在门口。”

　　本网记者：李思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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