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军

阅读《后汉书·乌桓传》时，见到这些句子：“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中国有簂步摇。”一幅画面由此浮现眼前：辽阔的草原上，一群女子在河畔劳作，她们的身影既清晰，又朦胧，鬓发上簪住的句决，在风里如蝴蝶般飘舞，最后飞了起来，一直飞过湖泊、河流，飞越关山重隘，飞进历史的夜色里，栖息在星光的点缀中。

古老的草原，孕育了中国古代民族乌桓。乌桓女子天性爱美，一枚枚姿态各异、风格奇特的句决，点缀了她们的英姿。句决的身影，宛如秀雅的花树。

追溯历史，句决是在汉代由中原地区的步摇传入草原后创新而成的。

史载，步摇在先秦时期就已出现，是王后参加祭祀和庆典活动时佩戴的首饰。战国时楚国的宋玉云：“垂珠步摇，来排臣户。”在历史长河中，步摇的创制者虽然已无从考证，但这个无名氏的灵感凸显在纤细的银簪、金簪等饰物上，世代流传。或许，创制者当时感觉簪子过于简单直白，缺少流动的美，于是在神思飞扬中，让那些冷峻的簪子于温和的阳光里生出了一双双翅膀，在廊前木亭、街巷深处、花间月下袅袅婷婷，舞出柔美的中国风。

最开始，步摇以金制为主。花草翩然而至，与簪子共舞，璀璨的金色犹如祥云缭绕，轻拂过窈窕淑女乌黑的鬓角。步伐细碎而轻盈，面容俊秀中带着沉静与娴雅之态。神奇自由的艺术想象催生美好的事物，这个新物件，被称为步摇。东汉《释名·释首饰》中云：“步摇，上有垂珠，步则动摇也。”

美是藏不住的，就像阳光不能封在木桶里。步摇很快便进入贵胄人家的豪门大宅。两汉时期，步摇被放置在礼服范畴之内。那金色的痕迹，层层叠加，彰显出秩序、等级与威严的光辉。公主与皇后欣喜的神色如水中涟漪，荡漾在纯净明晰的铜镜里。步摇好像水中蝴蝶栖息在云鬓之上，风卷来春意，云袖霓裳，华美的大屋摇曳着几许轻巧与灵秀。

是谁将步摇从宫苑带往人间，也无从知晓。不过，步摇已走在人间的乡村土路上，走在乡间美丽淳朴的繁花中。这是一次变革，美与泥土紧紧相系，多了浓郁的烟火气息。步摇的呼吸更加平和沉静，褪去了更多脂粉气与华贵之感，以更为朴实的材质和造型，在民间女子的发髻上轻轻摇曳，展现出一种自然清新、温和恬淡之美。

西汉开疆拓土，大汉的铁骑往来奔突，塞外荒草凝固，流动的风卷起白云。步摇与谁一起迁徙他乡，一步一步来到草原？是辞别皇帝的汉家公主？是携家带口来到塞外的平民百姓？还是驼铃叮当的商旅之队？

穿越重重山峦与溪涧河谷，迁徙之路漫长而艰辛。时光赋予步摇坚韧的生命力，其从黄河流域来到燕赵之地，不断接受着粗犷豪迈的草原文化之风的打磨。

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民族文化交融催生了各种文明成果。乌桓人崇尚自然、崇尚母性，当来自中原的步摇出现在乌桓女子身边时，可以想见她们是怎样的爱不释手。步摇逐渐演变为句决，被乌桓女子插入云鬓，在清澈的河水边，她们的身影形成一道绚丽的风景。

不知过了多少年，乌桓族南迁之后，渐渐融合在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句决的身影也渐渐淡出。而步摇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在社会各阶层广为流行。六朝而下，花式愈繁，材料愈丰。至明清时，首饰崇尚繁复华丽，步摇之花树流苏更添花卉虫鸟式样，生机无限。时至今日，那些时光中沉淀下来的步摇、句决，依然轻盈如蝴蝶，闪耀在博物馆里，摇曳在现代人的发间，散发着历史和文化的韵味。

据《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