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亨

　　加拿大导演罗伯特·勒帕吉和“机器神”团队，去年和今年5月分别为上海静安现代戏剧节呈现的《887》和《月球的背面》，引发了许多讨论，圈粉无数。

　　《887》是勒帕吉老家的门牌号，这个作品回顾了他与父亲、故乡的关系以及由此衍生的变化。《月球的背面》讲述研究星空的宅男哥哥，因为处理母亲遗物而必须跟“人生胜利组”弟弟恢复交流，在冲突与疑惑中实现自我肯定的故事。

　　关于“我与父亲和故乡的种种”，以及“我和弟弟跟社会期盼的同与异”，怎么看都像是大家耳熟能详的通俗剧。然而，《887》被英国《卫报》打了五颗星，并被誉为“2015年度最佳十大演出之冠”；《月球的背面》已去过世界近五十座城市巡演25年。它们怎么就成了世界舞台上的神剧呢？

　　答案，得从勒帕吉和“机器神”说起。

　　勒帕吉毕业于魁北克戏剧学院，28岁出任加拿大渥太华国家剧院艺术总监，并先后获颁欧洲戏剧奖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奖等国际戏剧大奖。勒帕吉离开校园之后就到巴黎生活、进修三年，并在形体戏剧奠基者、法国戏剧大师雅克·勒考克门下学习。他跟合作伙伴于1994年决定合组团队时，都不希望名称出现“剧团”二字。他们一开始就认定，“艺术形式的框架不该被既定的艺术概念与结构所局限”。最后，他们想出了“机器神”这样的团名。团队成员包括演员、作家、音乐家、舞美设计、操偶师、数位和影像设计、杂技演员等。

　　舞蹈剧场大师皮娜·鲍什有句话，经常被用来总结她的创作起始点：“我在乎的是人们为何动，而不是如何动。”如果说深挖现代人情感背后的真实面，再将动作在舞美空间中剧场化是鲍什舞蹈剧场的标准印记，那么，“所谓的剧场，必须是只有在剧场才能看到，而且值得看的演出”，这句话很可以凸显勒帕吉夫子自道的创作美学：剧场演出必须充分展现剧场的特性。诚如他曾说的：“剧场的存活依赖于它对新的科技与语言的拥抱。在这种方式下，艺术与科学的创新者比肩而行，他们的心灵经常朝向新的可能性开放。”

　　对勒帕吉和“机器神”来说，所谓拥抱剧场语言的新可能性，指的是：在形式上，融合东方与西方的戏剧手法，把杂技与科技糅捻一炉；在内容上，探索回忆与想像，去创造出勒帕吉版的戏剧世界，同时也不放弃对经典进行改编。

　　勒帕吉之所以经常被喻为“剧场魔法师”，是因为他很擅长创造“肢体与舞美的蒙太奇”，透过舞台上的高科技与低科技（主要是指演员的肢体，还有肢体跟舞美的互动），屡屡创造出想像力爆棚的作品。以《887》和《月球的背面》为例，这两出戏都是独角戏。台上只用一个人，就能在不同时空里分饰多角。然而，舞台后方却有近十个助手在为演出进行实时的场面调度：

　　当《887》老家大楼模型里不同房间灯光亮起时，会有皮影戏演绎出不同家庭的生活状态。勒帕吉回忆小勒帕吉跟父亲去看游行时，舞台上的微型人群跟街景，透过移动模型车上的摄像头被投影出来。配合音乐、欢呼声、新闻纪录片的报道，还有主人翁现场的口述，我们仿佛也跟着身历其境。

　　《月球的背面》的舞台大幕一开始就降下一半，观众进场看到的是长条形宛如卷轴的空间。舞台上的滚筒洗衣机，一会儿真的有衣服在飘浮，一会儿变成病人被推入的核磁共振仪，有时候则成了飞机跟太空船的窗口。哥哥研究的宇航员则被缩小成戏偶，由操偶师引导着，或走动或漂移。

　　勒帕吉说：“舞美戏剧构作是利用舞美设计，或者说与作品相关的一切视觉和身体元素，包括表演者肢体性的文本——去改编文本的一种方式。”面对经典或者原创剧目，他都会跟团队成员一起去开发出可以化作“肢体与舞美的蒙太奇”的文本，再在舞美戏剧构作过程中，打造出充满诗意的世界。

　　《月球的背面》里，母亲的遗物是一个会卡住电梯的大书架，还有一个金鱼缸和里面的鱼。哥哥说：“人类就像鱼缸里的金鱼，看似不停探索游弋，自以为每天都在发现新大陆，但其实我们不过是在玻璃缸里原地兜圈子，偶尔鼓起勇气仰望天空，还妄想星空能映照出我们人类的模样。”到了演出最后，当哥哥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椅子上坐着，舞台上方大片镜面映照出他轻轻动起了身躯，我们却仿佛看到了宇航员在太空漫步的画面。

　　这一刻，画面跟技巧是那么简单而又震撼人心。这一刻，是那种只能发生且必须发生在剧场内才能得到的美好体验。这一刻，观众在剧场里跟演员一起摆脱了地球引力，触及了我们想像出的浩瀚无垠的宇宙。（作者为戏剧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