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
第一次遇到尼罗河是在开罗的黄昏。
渡过一座喧嚣的大桥,从尼罗河东岸来到西岸,顶着落日方向,幻想自己被一幅金黄色油画吞没。开罗满目尽是黄色,密集的楼房是黄色的,天空被风沙遮蔽为黄色,吉萨大金字塔是黄色的,就连随处可见横卧于街头的流浪狗也多是土黄色。在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开罗,唯有尼罗河是绿色的。
开罗的尼罗河是绿色的,不单是两岸的植被,更是河水的颜色。当你从开罗顺流而下,尼罗河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绿色三角洲,最后消失在蓝色的地中海。但从开罗逆流而上,绿色则像一条细细的绸缎带子,漂流在茫茫无边的北非沙漠之中。走过卢克索省与基纳省的农村公路,只能见到碧绿田野在烈日之下,肆无忌惮地生长着。虽然不见尼罗河,但尼罗河无处不在,公路两边的灌溉渠道,流淌着蜜汁般的尼罗河水,养育着绿色的甘蔗、棉花还有麦子。
所有人类文明起源都是大河的馈赠——尼罗河、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印度河,以及黄河长江。从古希腊罗马时代起,埃及便是地中海世界的粮仓,一船船小麦自尼罗河运到亚历山大港出海,支撑起罗马人的霸业。而今埃及是全球数一数二的粮食进口大国,尼罗河还是那个尼罗河,只是尼罗河需要滋养的子民增长了十倍都不止。在埃及的街头,随处可见烤大饼的店铺。无论是五星级酒店,还是街边的苍蝇馆子,埃及大饼都是主角——刚烤热的空心大饼,撒着芝麻等佐料,比之新疆烤馕更柔软细腻,若在空心中灌入肉汁、蔬菜或豆子,哪怕一日三餐也不嫌单调。大饼是尼罗河奉献给埃及人的礼物,哪怕是用进口小麦制成的大饼,也是尼罗河滋养的埃及土地用自己的财富交换来的。
开罗的尼罗河是绿色的,而在开罗以上七百公里的阿斯旺,尼罗河却是蓝色的——海水般的湛蓝色。而当你站在阿布辛贝神庙前,君临纳赛尔湖,简直是沙漠中的大海,其实是尼罗河“高峡出平湖”的一部分。
阿斯旺的尼罗河,出乎意料的清澈。对于生长在黄浦江与苏州河畔的我来说,江河应是深色的,即便不是浓油赤酱,也应是浑浊的灰色,带着泥土芬芳或腥味,如此才是天然,不是人造的自来水。仅仅六十年前,尼罗河的确是浑浊的。古埃及人凭借尼罗河每年泛滥留下的泥沙,成就了肥沃田野,造起了金字塔和方尖碑。上世纪六十年代,埃及人民又兴建了阿斯旺水坝,阻挡了从广袤的非洲内陆、埃塞俄比亚高原奔腾而下的滚滚泥沙。古人说“黄河清,圣人出”,水坝以下的尼罗河,终成一条清澈的大河。至于其中利弊,只能交给历史来评说了。
阿斯旺的尼罗河,宽度略小于上海的黄浦江。虽无千吨万吨级的货轮来往,却有不计其数的渡轮和帆船。在我出生以前,黄浦江和苏州河上也有樯橹连帆的景观,来到阿斯旺,可以想象那是何等情景。在这里每天都要坐尼罗河的小舟,要么横渡,要么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坐看两岸的日出日落,仿佛在寻找某位伊人;“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儿子素不喜欢拍照片,一日到了网红打卡地,脱团登上一艘渡船。没有其他乘客,艄公开价10美元,儿子不会还价便成交,等于一个人包船。时值黄昏,尼罗河上涂满金光,白帆点点,儿子独自踏舟返回酒店。有人嫌10美元太贵,我想,若在黄浦江上包一艘小船,费用岂不是更多?但在尼罗河上独自泛舟的记忆,怕是会延续到久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