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剑宏

四十年了，燕子突然归来。

今年暮春，枇杷树开始结果，不多，金黄可爱。我忽见树上停着一只燕子。它羽毛黑得发亮，胸脯雪白，歪着头看我。我一时不敢动弹，生怕惊了它。它却不走，“唧！”轻轻唤了一声，仿佛与我打招呼。

吴越之地，素有“小满动三车”的习俗，俗称“蚕罢”，正是枇杷上市季节。5月中旬的某个清晨，菜园醒来，阳光正媚，我和母亲低头采着枇杷。一只燕子在屋檐盘旋良久，突然掠过窗眼，飞入东屋。母亲说：“这只燕子来过三天了！”我惊喜地“哦”了一声，赶紧几步抢入东屋。

燕子停在朝南“福禄寿”三星画像西北角上，扭头望着我们。母亲在唠叨：“今天，燕子可能要做窝……”我悄悄做了个手势，退回过道厢门，探头张望。燕子发出“嘬嘬，嘬嘬”的响声，我不解其意。母亲说：“燕子不住你爸搭的窝，要自己做。得先往墙上啄出个小洞，然后用唾沫粘泥土、稻草。”我素不知道燕子先要啄洞这件事，心里一直纳闷怎么粘上去？原来，燕子的住宅建造如此辛苦！

记得少时，我家的天井中有一株枇杷树，祖父手植。树尚矮小，枝条细弱，我日日浇水，盼它长大。后来，枇杷树渐次长高，绿叶婆娑，每到春末，便眼巴巴地盼着结出金黄的果来。

燕子来了。先是两三只，后来竟有五六只，飞倦了，歇在枇杷树枝头。那些伶俐的鸟儿，时而啄理羽毛，时而啁啾几声，黑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煞是可爱。有一对燕子从此安家落户。春来冬去，十几年寓居我家厢屋。一双双儿女一年年长成，黄叶缤纷的时节带飞南方。

我家西邻有个男孩，比我小。他黑不溜秋，夏天从不穿裤头，精赤光滑，像只野猴子。面目黄瘦，整日里寻思找东西吃。他每每蹲在两家共用的天井里，眼巴巴地望着枇杷树，上面第一批七个枇杷正慢慢由青转黄。他趁我不在，攀上墙头，连枝带叶地折断。我便去责问：“为何不等枇杷熟，就要下手？”他先是支吾，后来出言不逊。他母亲听到吵架声，不仅护崽，还大爆粗口。我父亲火爆脾气，觉得儿子占理，等了好几年的枇杷眼看就要成熟，却被莫名其妙鸠占鹊巢。父亲一下上火，两家便争吵起来，声震屋瓦。那些燕子受了惊吓，扑棱棱地一哄而散，惊叫着飞起，在空中盘旋几圈，一去不返了。

后来，西邻交恶，居然搬走……

自此之后，燕子再不肯来我院中。枇杷树年年结果，却少了那些活泼的黑影，平添许多寂寞。我常常望着空荡荡的枝头，心中怅然良久。1990年代，小天井里的枇杷树不幸被倒塌的墙壁砸断，我从此断了这份念想。

2008年，新居的院子比原先小了许多，奶奶执意再种枇杷树。树苗种下后，长得极慢，头几年只抽枝长叶，不见开花。奶奶极有耐心，常说：“急不得。”我心中想：树虽可待，燕子未必肯来。

“庭有枇杷树……亭亭如盖矣”，祖母过世也已十五年。有句歌词唱出了我心底的满腹委屈和欣喜：“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5月以来，我发现燕子安家落户的苗头，满心欢喜。我半个月已经四次回过家。6月，且让我看它啄洞标记，看它衔泥做窝，看它双宿双飞，看它儿孙满堂……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你待它好，它自然知晓。似曾相识燕归来，那燕子或许不是当年的燕子，但信任与亲近，却与当年一般无二。

枇杷黄时，堂燕归来。便是世间最美的相逢。

（作者为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