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西瓜船,梦幻灵动的意象。但是,苏童的《西瓜船》的内核严肃沉重,它讲述的是一桩血案及其引发的悲剧。
一只白瓤瓜,调换未果,于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卖瓜人福三丢了一条命,少年寿来葬送了前途,产瓜地的松坑人听闻噩耗,群情激愤,齐聚奔来,砸了陈家,打了寿来的父亲,大闹香椿树街。如果早知这样,陈素珍想必不会把这只瓜胡乱栽在福三的头上,更不会在被福三揭穿后感觉丢了面子而向儿子抱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导致了一场轩然风波。
“为了一只瓜呀,乡下人的命就抵一只瓜?”这只白瓤瓜是导火索,代表城镇的香椿树街与代表乡村的松坑,矛盾由来已久。每一年,西瓜船载着松坑人的希望而来,然而,西瓜这样的作物,丰年价贱,穷年无收,看天顺命,运到城里还要被顾客讨价挑剔,松坑人的不满和愤怒压在心底想必也很久了吧,这一次,终于有了出口,哗然倾泻。
《西瓜船》的开头描写,有沈从文式“边城”的意韵,从薄雾中浮现的西瓜船,河上缥缈的炊烟,晨起的人们渐渐开始了活动,河边的人和船上的人热络地相互问好。可是,这样桃源般的良辰美景,终究毁掉了,成了逝去的美梦。西瓜船还会来吗?
城里人固然有其贪图小便宜、有其冷漠推诿之弊,而乡下人的满地撒泼、胡砸乱打,也是蛮不讲理的。苏童不动声色地书写着商品经济市场化进程中的城乡抵牾,人与人的相处,被“利”字改变,但很多人仍然保持善良与坚守。王德基竭尽全力把濒死的福三背到了医院,是见义勇为之举。福三的盲眼母亲独自寻来,费尽周折寻找失踪的西瓜船,想把船还给原主人,那是一种朴素的承诺守信。
同名小说作为首篇主打,这本《西瓜船》总共包含十七部短篇小说,它们大多发生在香椿树街,而香椿树街的衰败与动荡,则映射着城市化进程中传统社区的瓦解。苏童以小见大,十七部小说十七个侧面,描写市井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构成了一部微观的时代精神史。
苏童擅长用细腻而富有韵律的语言包裹残酷的现实内核,这种诗意叙事的风格也表现在这部小说集的其他作品里。多部小说聚焦少年视角。比如《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男孩和妹妹挖了一个大坑,把祖父活埋了。很恐怖的情节,但苏童的笔下洋溢着温情,祖孙三人和乐融融,孩子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戕害行径,却是在成全祖父的心愿,更凸显了大人们对年迈长辈的疏忽和不理解。比如《小偷》写少年相知的情谊被对物质的欲望、被背叛和嫉妒“偷”走了,而家庭教育对于儿童品性的“完美”要求,特别是知识分子家庭的道德洁癖,在这个故事中又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呢?
香椿树街,众生百态。《香草营》里梁医生与女药剂师租房偷欢,梁医生忌惮着房主小马借此讹诈,却不知出身贫微的小马只是想攀交于他;《茨菇》中乡女彩袖没能逃开换亲的命运,她的死亡无人记得,只有那张一寸照片一直压在“我”家五斗柜的玻璃台板下面;《万用表》写被城市审美观裹挟的乡村打工青年对女性的感知被改变了;《私宴》里博士包青被迫灌下了酒,清高的知识在金钱、在强势的酒桌文化里,能值多少?《桥上的疯妈妈》中这个穿着白丝绒旗袍、手执一把檀香扇、仪态万方的女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世?……
《西瓜船》不仅是一组短篇小说的结集,更是一部关于宿命、成长与社会价值观变迁的现代寓言。“夏天来的西瓜船向河下游而去,一来一去,按节气来说居然隔着夏秋两季了。”开头越幽静,结尾越惆怅。苏童的灵气,伴随着抒情性的语句逸荡开来,既赋予文本独特的文学质感,又强化了故事的悲剧色彩。西瓜船,载不动人间众生相,但苏童赋予了作品超越悲剧的精神力量。
■林颐
《西瓜船》
苏童 著
浙江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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