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月小

　　当高铁穿过华北平原，黄澄澄的麦浪夹道而行，一路往南，水田里新插的秧苗郁郁葱葱。从芒种开始，气温转向高潮，这也是一年中农忙的高潮。古诗词把田间劳作的汗水和眼泪都写了下来，越是辛苦、越激励人们加倍努力。写诗的人又不忍只描写农忙的辛苦，还要为农忙之暇找一些玩夏野趣，是“开樽荫碧树，移席临清泉”，还是青梅煮酒、荷亭消夏？苦夏日长，来热烈地拥抱她吧。

　　明 郑森《夏夜曲》扇面

　　纸本 墨书17.5cm x 49.5cm

　　释文：初月照回廊，鸣榼出洞房。竹清残暑气，荷泛小池香。雪腕宫罗润，云鬟夜玉凉。庭前有梧叶，早晚落银床。书郑森

　　此作品是郑成功以行草书体写就的扇面书法，内容为明代诗人王恭的《夏夜曲》。作品展现了强烈的明代书法风格特征，个性潇洒豪放、骨格奇峭，笔性凌厉洒脱，同时流露出超然清静之气。

　　清 胤禛《夏日泛舟诗》轴

　　140.3cm x 62.2cm 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殿阁风生波面凉，微洄徐泛芰荷香。柳阴深处停桡看，可爱纤儵戏碧塘。 夏日泛舟旧作

　　明 文徵明

　　《夏日雨后书诗》扇面

　　16.2cm x 49.5cm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释文：瓦溜初干旭日高，苔花晕碧草齐腰。一番秾绿催朱夏，昨夜新波失断桥。积潦情怀浑欲病，乍暄衣着最难调。西斋睡起顿无事，时有幽禽破寂寥。徵明

　　清 裘曰修《御制割麦行图》（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

　　译文：御制割麦行 (乾隆壬辰仲夏)。迤南割麦收逮齐，迤北割麦今始兮。合家竟日咸毕力，尚有余粮连畆栖。腰镰手铚伛偻走，惫矣精神各抖擞。十年一遇可辞劳，遗柄滞穗由他取。前驱警跸无烦诃，赤子宁避其父过。为之望哉为之喜，范云萧缅安藉他。别有老农茆屋叹，不烦重问情自见。幸兹割麦逄饱秋，持鬻却苦价太贱。

　　明 文徵明《消夏湾前》立轴

　　纸本 243cm x 102cm

　　释文：消夏湾前宿雨晴，新波摇采日英英。镜中匹练玻璃净。天际修眉翠黛横。避暑谁应追往事，买舟吾欲老余生。汀洲日暮凉风发，吹送渔歌四五声。徵明

　　文徵明的诗句写得畅婉流丽，避暑还是避世？隐逸之梦向来在文人中弥漫。乘凉的梦想也很朴素，不过是买一只小船，水边享受享受傍晚的凉爽。

　　明 王铎《仲夏入园中东陂》（局部）

　　释文：方塘深且广，伊昔俯吾庐。环岸垂绿柳，盈潭丛红蕖。上延北原秀，下属幽人居。暑雨若混沌，晴明如空魖（虚）。此乡多隐逸，水陆见樵渔。废赏亦何贵，为欢良易摅。且言重观国，当此赋归欤。

　　收麦又插田

　　公元1772年（乾隆壬辰）仲夏，南书房里群臣侍立，忧心忡忡的皇帝眉头紧锁。炎热的天气来袭，弘历心系农事，体恤百姓之心让他诗兴大发，命裘曰修记录下一首新鲜出炉的《割麦行》。一生作诗四万两千首的弘历，作诗简直信手拈来，“合家竟日咸毕力，尚有余粮连畆栖。腰镰手铚伛偻走，惫矣精神各抖擞。”北方忙于割麦的时节，连续数日全家齐上阵，腰间别着镰刀、手上拿着短铚（cī），弯着腰、齐头并进，不辞辛劳。幸而十年一遇赶上好年成，收麦的时候不像过去每一缕麦穗都要捡干净，但是，这么好的收成，老农却在茅屋叹息：“幸兹割麦逢饱秋。持鬻却苦价太贱。”粮食足能吃饱，但是今年粮食卖得太便宜了，多余的粮食根本也不够换取其他生活所需啊……君之所忧臣之所虑，在裘曰修的笔下尽显。

　　这位乾隆年间的宠臣在兵部、户部、吏部以及军机处都任过职，工诗文、善书，是治水专家。能浚疏河道，领兵打仗，又曾担任过《四库全书》馆总裁，乾隆皇帝评他“品学端醇，才献练达。”裘曰修的楷书呈现清代馆阁体的风貌，结体宽博，中宫紧凑，有颜真卿的韵味，又有褚遂良的笔意，横画轻盈纤细，竖画略重，笔笔有呼应。此幅作品与《御制割麦行图》相配，画面中，劳作者在收麦、拾穗、休憩、饮水，裘曰修又在图后做跋。

　　只要庄稼长得茁壮，仓廪盈实，百姓的小日子就满足了。赵孟頫《耕织图诗》中写道：“沽酒醉比邻，语笑声满屋。”闲时和邻居一起沽酒买醉，也神仙般快活。的确，山清水秀之间筑屋两三间，小院围篱笆，篱笆上开满花，可以种豆，可以读书，不为生计摧眉折腰，是从陶渊明到苏东坡都向往的生活。

　　北方割麦，南方插秧，稻田里是另一番分秧插田的情景。刘禹锡被贬连州时，正好登楼看见农田里的人们在劳作，于是赶紧写了一首《插田歌》，分发下去传唱，歌中画面十分美好，一派田园诗画：“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飞。田塍望如线，白水光参差。 农妇白纻裙，农父绿蓑衣。齐唱郢中歌，嘤伫如竹枝。 但闻怨响音，不辨俚语词。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唱着歌劳动感觉轻松多了，俏皮诙谐的歌词拉近了劳作者的亲密，不枉刘梦得特别为此情景编写这么通俗易懂的俚歌。

　　赏荷又刷夜

　　清代江南地区有芒种葬花的传统，在《红楼梦》中有三次葬花桥段，其中第二十七回的《埋香冢飞燕泣残红》最为凄怆。时值芒种，过了这一天就真正是夏天了，百花将尽，花神退位，爱花之人为她祭饯。黛玉一身弱骨，荷锄而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每一片落英都写满惆怅，场面实在催泪，不忍回看。不知如今民间是否还有芒种送花神的讲究？毕竟接下来的日子，石榴、蜀葵、玉簪、栀子、荷花……都还不断开放，花神还需持续上岗。

　　有谁拒绝得了荷亭消夏？这是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必不可少的娱乐项目。《东京梦华录》中有记，宋人夏日雅趣“往往风亭水榭，峻宇高楼，雪槛冰盘，浮瓜沉李，流杯曲沼，苞鲊新荷，远迩笙歌，通夕而罢。”登楼乘风、水榭纳凉，吃着冰镇果盘，凉水里泡上西瓜红李，水面漂浮着流杯，荷叶中包裹着渍鱼，丝竹不绝于耳，夜市一直热闹到天明。他们吃喝玩乐的境界令如今的我们都很羡慕，明清时期的百姓更是想都不敢想。明清有宵禁的限制，往往晚上纳凉都不能招摇，家中有半亩方塘，荷花开时，聚会在小范围中展开。来看一副精彩的扇面，这位作者署名郑森，多数人不熟悉这个名字，而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郑成功。“初月照回廊，鸣榼出洞房。竹清残暑气，荷泛小池香。”赏花直到深夜，幽芳杀暑气，凉月映池塘，多凉快啊，扇面似乎送出风来。郑成功的笔法果真有将军的飒爽，但内心的柔软细腻也清晰可见。

　　崇祯十六年夏，王铎在庭院中入荷塘东陂，“环岸垂绿柳，盈泽发红蕖。”于是为了取悦老丈人，以李邕和王 的帖为灵感，书写了两首唐代储光羲的诗。这两首诗都有归隐渔樵的意味。王铎书法师钟繇、“二王”、颜米，个人特征极鲜明，笔法纵逸、风格雄健，是晚明清初书风的代表。

　　在《夏日泛舟诗轴》中，极懂生活浪漫的雍正皇帝泛舟湖上、享受曲沼荷风，不知身旁是哪一位佳人相伴？“殿阁风生波面凉，微洄徐泛芰荷香。柳阴深处停桡看，可爱纤儵戏碧塘。”雍正皇帝此幅作品追古的意味浓厚，初看有晋唐行草书的面貌，可见“二王”的影子、孙过庭的踪迹。用笔饱满遒劲，体势圆熟，气韵流畅，书法功底非常深厚。整幅作品内容清雅，夏日清波，波上荷香幽远，水下鲦鱼嬉戏，读来让人凉爽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