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中国科学报

今年5月，哈佛大学历史性地首次撤销了一位终身教授的教职。

被“开除”的是哈佛商学院工商管理教授Francesca Gino——一位以研究诚实与道德行为而闻名的行为科学家。她被指在至少4篇学术论文中操纵实验数据，目前部分论文已被正式撤回。

Francesca Gino 图源其个人网站

据哈佛大学校报《哈佛深红报》（The Harvard Crimson）报道，这是自20世纪40年代哈佛确立终身教职制度以来的首个撤销案例，也是这所美国最古老高校历史上的极端罕见事件。

在此次“开除风波”前，Gino曾是一位明星学者。谷歌学术显示，截至今年6月3日，她的论文总引用次数达到了39636次，H指数为94。自加入哈佛大学以来的15年里，她曾被评为“全球40位40岁以下顶尖商学院教授”之一，并入选“全球最具影响力的50位管理思想家”。

在哈佛大学正式撤销其终身教职后的5月29日，Gino在其个人网站发布回应，坚称自己“从未有任何学术不端行为”，对哈佛大学的决定“深感悲伤和失望”。她表示，自己将继续抗争，“竭尽全力纠正这一错误”。

“学术明星”的陨落

今年47岁的Gino，本应迎来事业的高光时刻。

在意大利比萨圣安娜高等研究院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她作为访问学者前往哈佛商学院，博士毕业后继续在哈佛商学院做博士后。在2010年正式加入哈佛大学担任常任教职之前，Gino曾先后在卡内基·梅隆大学、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任教。

她的研究聚焦欺骗行为、职场道德与组织文化，成果频频发表于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PNAS）、《哈佛商业评论》《心理科学》等顶级期刊。她所著的Rebel Talent（《叛逆天才》）被翻译成十余种语言，是行为科学领域颇具影响力的通俗读物。

彼时的Gino，是学术界冉冉升起的明星。据《哈佛深红报》报道，2018年和2019年，她连续两年跻身哈佛薪酬最高的五名员工之列，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

Francesca Gino出版专著 图源其个人网站

Francesca Gino出版专著《叛逆天才》中文译本。图源：豆瓣读书

转折发生在2021年8月。

三位学者在学术打假博客Data Colada上发文指出，Gino于2012年发表在PNAS上的一篇论文存在数据异常。这篇论文曾声称，让人们在文件开头签署诚信声明比在末尾签署更能促使其诚实。仅一个月后，该论文被正式撤回。

2022年，哈佛商学院启动对Gino的正式调查，历时18个月，最终形成了一份长达1200页的内部调查报告。报告认定，Gino“故意或鲁莽地实施了研究不端行为”。

面对数据篡改的指控，Gino曾提出两种可能：要么是自己或助理在处理数据时出现了无心之失，要么是有人出于恶意篡改了数据。但校方调查人员认为，这两种解释均缺乏可信依据。

2023年6月，哈佛商学院院长Srikant Datar下令：Gino停薪留职、不得踏入校园，同时撤销其教授头衔。次月，哈佛启动对其终身教职的正式审查。

2500万美元诉讼被驳

哈佛大学的处置决定，并未让Gino选择沉默。

“哈佛大学错误地毁了我的职业生涯。”她在个人网站上写道，“纠正这个错误的唯一方法，就是起诉哈佛。”

2023年8月，Gino将哈佛大学、商学院院长Srikant Datar，以及学术打假博客Data Colada的三位作者一并告上联邦法院，指控他们“合谋诋毁她的声誉”，并索赔2500万美元。

在Gino看来，这场风波不仅是一场“有组织的名誉谋杀”，还暗藏性别歧视的动机。

Gino在个人网站中表示，当一位学者被指控学术不端时，所在大学通常会启动一套流程，以判定其是否应承担责任，并应以“无罪推定”为前提，由指控方承担举证责任。然而，在Data Colada向哈佛商学院提出对其研究的质疑后，学校并未按照既有政策处理，而是专门为此制定了一项新政策——甚至在尚未告知她相关指控内容的情况下。

这一新政策出台于2021年8月，其不仅扩大了学术不端的定义，还明确规定违规者将面临包括“解聘”在内的处分。Gino在起诉书中指出，该政策从未经过哈佛大学教职员工的正式审议，实际上是为针对她个人而“量身定制”的。

Gino的律师在一份声明中写道：“在一个自称公平的体系中，Gino教授却被施加了前所未有、具有追溯力的政策限制——这一政策似乎专为她而设，而她的男性同行则仍受到既有规则的保护。”

与此同时，Gino在网站上写下悲怆一语：“眼看着我的职业生涯被毁，名誉被彻底摧毁，我的心都碎了。”

哈佛商学院图源校官网

终身教职，不是“铁饭碗”

2024年9月，美国地方法院法官Myong Joun作出裁定：驳回Gino的诽谤指控，但允许其中一项核心指控继续审理——哈佛是否在违反终身教职保护程序的前提下，对她施加了“过度惩罚”。

这成了她保住学术生涯的最后一线希望。

但最终，哈佛大学在2025年5月作出正式决定：撤销Gino的终身教职。

这一决定意味着，她彻底失去哈佛教职身份，并成为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首位因学术不端而被“开除”的终身教授。

在美国高等教育界，撤销终身教职被视为最严厉的学术惩处之一，极为罕见。

2023年7月，斯坦福大学校长、神经科学家Marc Tessier-Lavigne宣布辞职。此前，校董会调查发现他参与的多项研究存在数据缺陷。尽管如此，他仍得以保留终身教职，继续担任斯坦福的生物学教授，开展大脑发育与神经退行性疾病的研究。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高等教育史学者、名誉教授Roger Geiger指出：“终身教职的核心意义在于保障学术自由。如果教授可被随意解雇，学术自由将受到根本威胁。”

不过，他表示，在Gino案件中，多篇论文涉及学术诚信问题，这已触及终身教职的底线，“因此构成撤销的正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