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徐志坚

当地时间6月3日午夜时分，韩国三大电视台作出预测，共同民主党候选人李在明确定将赢得第21届总统选举，当选新一任总统。李在明随后来到汝矣岛共同民主党总部，向党内同僚和支持者致谢，表示“将竭尽全力恪尽职守，不辜负国民的期待”。

由于本届大选是在总统缺位的情况下举行，中央选举管理委员会在计票结束后立即于6月4日召开全体会议，表决通过了大选投票结果的议案。根据大选开票结果，正式确定李在明为总统当选人，当选总统随即正式行使职权。4日上午11时还将在国会举行李在明的宣誓就职仪式。

这场因紧急戒严事件引发总统被弹劾罢免后举行的提前大选中，共同民主党打出了“审判内乱”的旗帜，呼吁彻底平息内乱，恢复民主秩序；而国民力量党则强调共同民主党继掌握立法权之后再掌握行政权，将成为“独裁怪物”，提出了“阻止独裁”的口号。最终“审判内乱”得到多数选民响应，李在明毫无悬念地当选总统，反映了韩国民众希望通过政权更替驱散戒严事件阴霾、恢复经济民生、迎来国家新局面的心理。本次大选79.4%的投票率创下28年来的最高值，也反映了韩国民众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关注。

但李在明面临的形势依然严峻，戒严和弹劾事件引发的社会撕裂和党争加剧、经济长期低迷以及美国加征高额关税的压力，预示着李在明的执政之路不会平坦。未来韩国新政府仍面临诸多挑战。

顺理成章的结果

此次大选是李在明第三次向总统宝座发起挑战。2017年，李在明在党内预选中输给文在寅，未能代表民主党出战大选。2022年，李在明战胜了党内其他派别，但未能突破保守阵营的联手阻击，以0.73%的微弱差距败给尹锡悦。

2022年大选后，李在明在补选中当选国会议员，随后当选共同民主党党首，从民主党的“非主流派”转变为实力派人物。经历了2023年的绝食抗争和2024年初“釜山遇刺”事件后，李在明的政坛地位进一步提升。2024年国会议员选举中，李在明率领共同民主党及其卫星政党一举夺得175个席位，保持了第一大党地位。李在明成为在野党派的盟主，成功树立起下届总统有力竞争者的形象。

李在明的政治沉浮过程中一直伴随着受司法处分的风险。对李在明多起涉嫌违法案件的调查和审判从上次大选之前延续到此次大选之前，是韩国政治与司法制度的复杂角力给了李在明喘息之机，他成功把刑事案件审理拖到大选以后，保住了参选资格。但也为日后留下了被攻击挞伐的隐患。

随着朝野激烈博弈日益升级，尹锡悦情急之下使出“紧急戒严”昏招，给共同民主党和李在明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李在明借成功阻止内乱的功绩牢牢占据道德制高点，巩固了总统候选人地位。在党内竞选中，李在明以创纪录的89.77%的得票率获胜，代表共同民主党出战大选，并在各类民调中始终保持大幅领先，赢得大选成为顺理成章的结果。

一边内讧，另一边团结

回顾李在明的当选之路，尹锡悦贸然发动戒严引发民怨沸腾，致使国民力量党失去民意，特别是失去中间选民的支持是首要原因。国民力量党候选人金文洙的最终得票率证明，国民力量党虽然守住了保守阵营的基本盘，但被大部分中间选民抛弃。尹锡悦的失着为李在明提供了最有力的助攻。

其次，国民力量党选前发生内讧，更换候选人风波暴露了该党决策层领导无方，党内人心涣散，已经无法挑起执政重担。韩国大选有两条规律，一是大选前发生内部分裂的政党必败，二是总统被弹劾后，其所在政党在接下来的大选中必失去政权。此次大选结果再次验证了这一规律。

第三，保守阵营大联合失败，上届大选尹锡悦与安哲秀最后一刻实现联手的一幕未能再现，改革新党候选人李俊锡坚持参选分散了保守选民的选票。虽然尹锡悦迫于压力退党，但对拉升金文洙选情的作用有限。韩国舆论普遍认为，即使金文洙与李俊锡联手，也无把握撼动李在明的领先地位，败局早已注定。

第四，李在明占据多方面优势：共同民主党选举战略清晰，把此次大选定义为“审判内乱”，成功迎合了多数选民心理；与金文洙相比，李在明大选经验丰富，准备充分，政策规划更加全面；进步阵营实现了整合，4个进步政党宣布支持李在明；共同民主党控制的国会对司法机关形成牵制，遏制司法风险发酵影响大选，成功为李在明保驾护航。

满路荆棘的执政前程

李在明顺利当选总统，并不意味着他即将开启的执政之路也会顺畅。

选举投票之前，李在明公布了完整的政策构想，包括“恢复”“成长”“幸福”三大愿景、十五大政策课题及建设五大强国的构想。内容涵盖了修改宪法条款；开展经济外交，提高国际地位；培育发展新兴产业，稳定出口市场和供应链；减轻底层工商业者负担，应对低出生率高龄化社会等内政外交方方面面，勾画了具体施政蓝图。但李在明的执政面临众多挑战和考验。

一是弥合民意撕裂、实现社会和解困难重重。戒严和弹劾事件使韩国社会传统的保守与进步对立更加泾渭分明，极右势力声势有所壮大。赢得大选后，共同民主党不仅掌握了行政权和立法权，还计划对司法体制进行改革，这引起保守势力的强烈反对，国民力量党称之为“怪物独裁”。虽然李在明承诺上台后不搞政治报复，但在缺乏民意共识和群体信任的情况下，实现社会和解绝非易事。

共同民主党目前占据国会超半数席位优势，李在明当选总统后，韩国政坛罕见出现“朝大野小”局面，这种格局有利于政府推行政策。但被赶下台的国民力量党绝不会心甘情愿配合政府施政，他们将竭尽全力给李在明制造麻烦，一如共同民主党对尹锡悦所为。

围绕李在明司法风险的博弈将会持续，对于李在明当选总统后，其正在接受的刑事审判是否继续存在争议。为确保安全，今年4月共同民主党控制的国会法制司法委员会通过了刑事诉讼法修正案，增加了“被告人当选总统后中止刑事审判”的条款，遭到国民力量党强烈反对。6月18日，首尔高等法院将对被最高法院发回重审的李在明违反选举法案进行审理。司法风险仍是李在明顺利执政的主要障碍。

二是提振民生经济、实现社会公平的方式存在争议。李在明担任城南市长时曾推行一系列福利政策，发放生育补贴、教育补贴和青年创业补贴等，受到普通民众欢迎，但遭到中央政府反对。朴槿惠政府甚至把李在明告上法庭，指控李在明“非法行政”，还提出了《地方财政法施行令》，从财政上限制李在明的福利政策。李在明到首尔市中心广场绝食抗议，但最终法令被通过，李在明的福利政策被叫停。

2024年国会议员选举中，李在明提出旨在恢复民生消费的“地区货币政策”，计划向全体国民每人发放25万韩元（约合1250元人民币）的商品券，用来刺激内需消费，为此需要增加13万亿韩元的预算。这一政策被国民力量党指责为“民粹政策”，意在“收买人心”，其预算来源和实施成效也受到质疑。

尹锡悦在任期间共否决了25项在野党提出的法案，其中包括增加社会福利、保护劳工权益、改革税制政策等。李在明上台执政后，大概率会推动国会重启通过这些法案。法案之争体现了施政理念的不同，今后围绕各类争议性法案的角力，仍将是加剧朝野双方矛盾的主要诱因。

三是面临韩美关税谈判重大挑战。特朗普赢得大选不久，韩国发生紧急戒严事件，随后陷入政治动荡，代理总统机制下的韩国政府外交上只能采取守摊战术。美国对半导体、汽车、钢铁等韩国核心产业征收高额关税，韩国本已严峻的出口形势将更加恶化。关税谈判结果不仅影响到今后韩国经济发展战略，对韩美同盟关系也是重大考验。

在已经进行的两轮技术性会谈中，美方表现出了步步紧逼的态度，特朗普还提出了把关税、防卫费、产业合作等问题捆绑解决的“一揽子”设想。韩国新政府要在短时间内与美方达成一致，平衡两国利益，面临着重大挑战。

四是“实用主义外交”的实践将经受考验。外交政策方面，李在明提出了“以国家利益为中心的实用主义外交”路线，强调在坚持韩美同盟和韩美日合作机制的同时，也应与中、俄发展合作关系。今后韩方将更多从有利于国家利益角度处理地缘政治关系，在复杂敏感的地区安全议题和国际多边议题上，可能采取“战略模糊”态度。这种方式是对尹锡悦“一边倒”外交政策的纠偏，预计将遭到国内保守势力的攻击，特别是能否顶住美国拉拢盟友共同遏制中国的压力，李在明将经受考验。

五是重启与朝对话举步维艰。历届韩国大选中，保守阵营利用“亲朝”话题攻击进步阵营是惯常的戏码，但此次大选中几乎销声匿迹。这也反映了当前韩朝关系陷入冰点的现实。在对朝政策方面，李在明提出不急于举行南北首脑会谈，先从缓和军事紧张、恢复开展交流合作做起，创造和解气氛，体现出了务实态度。但在当前韩朝互视对方为“敌人”的状况下，连最低限度的重启对话都困难重重，更遑论无核化和建立和平机制等更高的目标。李在明政府上台后打开南北关系局面并不乐观。

韩国大选尘埃落定，民意选择了恢复稳定和秩序。作为胜利者的李在明未来执政难言轻松，对于造成政治动荡和社会撕裂的责任，共同民主党也难置身事外，他们成为执政党之后，同样会遭到来自在野党的掣肘。不走出冤冤相报的怪圈，韩国政府运转被不正常中断的风险始终难以消除。建立健康的政治竞争机制和持久的社会和解氛围，是韩国新政府需要致力解决的重要课题。

（徐志坚，天津外国语大学国别和区域研究院兼职研究员）

本期编辑 邹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