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春蕾在越剧《织造府》中饰演林黛玉 （南京市越剧团供图）

□ 本报记者 高利平

舞台上，水袖翻飞，唱腔婉转；舞台下，青春气息与古老艺术交织成诗。连日来，江苏戏剧舞台涌动着一股强劲的青春力量。

从江苏省昆剧院第五代00后昆曲演员以全本青春版《南柯梦》惊艳亮相，到南京市越剧团05后小生花旦在《英雄少年》《织造府》中演绎家国情怀；从全国29所高校50名大学生倾情主演校园青春版《牡丹亭》，到《牛首山·南京大学生青春戏剧季》在山林之间彰显戏剧魅力……无论是专业青年演员，还是热爱戏剧的莘莘学子，这群青年人正以青春风采，为戏剧艺术注入全新活力，为城市文化增添发展动能，谱写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创新的生动篇章。

2024年岁末之夜，江苏大剧院戏剧厅华灯渐次点亮。水袖翻飞间，六百载水磨雅韵与双十年华青春面庞相遇。台上，省昆第五代00后演员以全本青春版《南柯梦》完成集体亮相；台下，白发戏迷与年轻观众屏息凝神，共同为这场跨越600年的艺术对话喝彩。这场跨年演出，宛如一个意味深长的隐喻——当戏曲的接力棒传递到青年一代手中，古老的艺术正就着青春笔墨重绘新篇。

“淡妆浓抹，贴片簪花，吊眉的那一瞬，角色仿佛就已附体……”侧幕候场的00后昆曲武生吕廷安，手指不自觉地比划着舞台动作。数月前，他还在为《南柯梦》中淳于棼的文戏发愁：“从武生跨行到小生，面对谈情说爱的戏，情绪总是卡在喉咙，难以上脸。”这位以“武”见长的年轻人，第一次被要求“眼神柔和些，嘴角含点笑意”。排练厅里，他反复对镜揣摩。大幕开启，他惊艳亮相，台下掌声如潮。“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成了淳于棼。”

这种“成为”的过程，在戏曲舞台处处萌芽。南京市越剧团05后女小生丁沛孜，身着厚重的戏服在排练厅摸爬滚打。在越剧《英雄少年》中，她需演绎杨七郎的率真与热血，这对惯演儒雅小生的她而言近乎重塑自我，“边唱边打，动作要刚劲，只能一遍遍‘折磨’自己。”膝盖水肿、脚腕扭伤成了常事。五四青年节，《英雄少年》成功预演，杨七郎英姿立在台上，丁沛孜欣慰且坚定：一切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同样潜心塑造角色的，还有丁沛孜的小伙伴、南越05后小花旦殷春蕾。为捕捉新编戏中林黛玉的“诗魂”，她反复研读传统作品中的黛玉形象，融入自身理解，“《织造府》中的林黛玉，不再囿于‘葬花泣血’的悲情，而是在与曹雪芹（贾宝玉）的对话中，领悟‘情之所至，便是永聚’的真谛。”4月中旬，《织造府》在上海首演，观众盛赞其为“天选林妹妹”，“青年演员的创造力赋予角色新意，这正是传承的价值所在。”

从昆曲到越剧，从专业院团到高校舞台，青年一代的戏曲传承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元图景。4月26日，东南大学发起排演的校园青春版《牡丹亭》惊艳亮相，令白先勇、吴新雷等专家学者深感震撼。来自全国29所高校的50名大学生，历经9个月淬炼，从零基础到“姹紫嫣红开遍”。饰演杜丽娘的秦茁同学曾因“台步不够轻盈”被要求绑沙袋苦练，她坦言，“近距离观摩老师示范，才明白杜丽娘那根‘情丝’要从心里往外抽。”乐队指挥杨思益同学，一个自称“容易内耗的i人”，与11名学生乐手奔波于南京、苏州两地，最疲惫时“吃饭都默不作声”。然而，当她立于乐池，听见竹笛与唱腔严丝合缝交融时，顿悟了老师所说的“昆曲的尺度”——“美，本身就是值得追寻的意义。”

这份对美的追求，使戏曲乃至戏剧艺术不再囿于科班院墙，而是突破了专业藩篱。整个5月，《牛首山·南京大学生青春戏剧季》将山水化为天然剧场，肆意绽放青春活力。列车车厢里的《42》、征战途中的《无衣》、军属大院的《歌谣》……青年人以先锋戏剧对话千年文脉。观众随演员穿梭于山林，偶遇式戏剧消融了“第四面墙”。正如评委所言：“青年戏剧从不自说自话，而是能与大众心意相通，呼吸与共。”

“我们无意给出人生答案，只想呈现人在选择中的状态。”主演欧阳嘉曈同学这样诠释获奖短剧《42》。这名22岁的年轻人将自身对毕业迷茫的体悟融入角色，在列车循环的荒诞叙事中，以跳车、割腕、写遗书等具有黑色幽默的情节演绎，解构当代青年的生存困境。“排练至凌晨4点，我们最终发现，答案或许就在这循环之中——我们都身处人生的列车之上。”

与《42》的现代性探索不同，《无衣》选择在战争题材中挖掘人性光辉。南京农业大学的高欣、陈梦姣自导自演，讲述在行军征途中完成从敌对到信任情感升华的故事。《歌谣》则以别具一格的“生活流”展开叙事，军属大院里，爷爷与3个孩子守望相依、吵吵闹闹，少年们在欢笑与泪水中，一点一滴寻得成长的方向……剧终时，3个孩子并肩看星星的画面呈现时，让台下观众泪光盈盈。编剧吴昊同学道出他对生活这曲“歌谣”的感悟：“它自有澎湃激越的高潮，但更多是朴素平缓的行吟与浅斟低唱。”

创新与坚守的张力，在青年一代的实践中悄然弥合。“昆五代”演员李静阳谢幕时瞥见老师眼角的泪光，说，“他们付出更多辛劳，却放手让我们站到台前，这就是传承的开始。”在《织造府》中，属于黛玉的葬花吟首次由“贾宝玉”唱出，殷春蕾说，“传统戏里黛玉的遗憾，在这里圆满了。”校园青春版《牡丹亭》的司笛徐诺颜同学感慨，从未感到自己的心与中华文化长河如此贴近，“剧中人物的灵魂如此鲜活，每一次悲泣都牵动我心，每一次欢喜都如春风拂槛。”高中一度辍学却因戏剧重燃理想的欧阳嘉曈直言，“戏剧拥有直抵人心的力量！”

钟灵毓秀的江苏大地，正成为传统戏剧青春化转型的生动实践场。从专业院团“一棵菜”精神的赓续，到大学生戏剧季推动文旅深度融合，青年一代以舞台为砚、青春为墨，将“守正创新”书写得具体而鲜活，勾勒出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美好图景。正如东南大学教授赵天为所言，“当青年粉墨登场，每一段弦歌雅韵，都是文化根脉与青春生命的双向奔赴。”这份奔赴，早已超越戏台本身，在每一个清晨的练功吊嗓、深夜的剧本围读中，编织起贯通古今的艺术纽带。

最美的青春，遇见了最好的舞台；而最好的舞台，正因青春而永恒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