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峪

日前与著名美国古琴家唐世璋（John Thompson）先生并几位学友登山探访香港最古老的佛寺青山禅院。此处也因为李小龙曾拍摄《龙争虎斗》等电影而闻名于海外游客，常有李小龙粉丝远道而来。我们在林荫掩映之下信步而行，见禅院山门前矗立一座牌楼，正面横匾上书“香海名山”四字。走进禅院，于平台凭栏远眺，能够望见香港岛维多利亚港那边的喧嚣都市剪影，也能看到深圳湾前海一带如同科幻电影场景一般的高楼林立。山下车水马龙，但在距离过滤之下，喧嚣全无，似乎在看一部被消音的电影。此情此景实在令人难忘。几位学友聊天，说到此处静谧，似乎也适合抚琴操缦。可惜没有带上乐器，但无声之处，听风声树影，鸟鸣花落，也别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意趣。学习古琴，如同修禅，需要静心定性，才能通过琴韵，从外之内，天人合一。唐先生也正是为此才从热闹的都市搬到离岛长洲，一住下来便是四十年，在港组织亚洲艺术节，宣扬丝弦古琴，专心打谱，成为此地一道中西交流的风景。五月底便是他八十寿辰，他选择回港庆祝，也是雅事一桩。

在这个充满禅意的场所，我们开始探讨何谓音乐？因何而乐？《乐记》曰：“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这段话说的是人类如何运用声音、建构和谐乐曲、运用乐器演奏，从而表达不同情感的过程。在欣赏音乐的过程中，情感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如果一首乐曲能够打动人心，听者就会觉得这是美妙音乐，反之，只会觉得是聒噪之声。英文中也有这样一个表达：It’s music to my ears，说的就是听到自己心悦的消息，就好比听到音乐一般。

音乐家的听觉，往往比常人灵敏。制作音乐的过程，尤其需要消除噪音。但在音乐和噪音之间，还有一种状态，就是“寂静无声”。20世纪最具争议的先锋派大师美国音乐家约翰·凯奇有一首著名的作品，名为《4分33秒》，就是时长4分33秒的寂静无声。我们谈到凯奇创作这首作品的灵感，他在其著作《静默》中记载自己1951年探访哈佛大学消音室的体验。凯奇以为自己进去之后会体验到绝对的静默，但在进去之后，才发现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消音室是一种特殊设计的房间，主要用于控制、减少或消除声音的传播，以提供一个低噪音或无回声的声学环境。日前笔者也有幸和学友们受邀参观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声学实验室，于无声处听心音。实验室负责人、建筑学院邱教授告诉我们，如果在那里工作超过45分钟，就会听到自己心脏甚至其他器官发出来的声音。我们在其间稍事冥想，体会到了逐渐与身体建立连接，聆听自己心跳的重要。

谈得畅快，静坐片刻，徐步下山，都市交通人声逐渐充盈耳间，但因神清气爽，似乎外间噪音也变成了天地间和谐的共奏。或者，世间最美妙的音乐，来自我们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