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绍基
在全球化、多元化与数字化的浪潮激荡中,中国美术也正经历着一场悄然的深刻变革:从高悬于美术馆的精英艺术,转向融入街头巷尾的全民艺术实践。这种转变不仅体现在题材选择与创作手法上,更映射于艺术传播路径与公众参与方式的革新中。
新时代美术的大众化,既是对“艺术为人民”及“人民性艺术创作”传统的继承,也是对文化消费时代需求的回应,更是一场关于身份认同与审美权力的重构。广东美术正是这一浪潮身体力行的积极践行者。
从宏大叙事到“小切口、大主题”
主流美术界在新时代的创作中,呈现出从宏大叙事到“小切口、大主题”的创作转向。以美协、画院为代表的机构,将创作导向聚焦于“时代精神与个体命运的交织”。
广东画院冯少协的“时代人物系列”,通过《钟南山》《麦贤得》《黄旭华》等油画作品,摒弃传统英雄肖像的符号化表达,转而从“眼泪”“眼神”等微观视角切入进行创作。在《黄旭华——想起母亲的牵挂》中,画家刻意隐去核潜艇等外在符号,用母子相拥时滚烫的泪珠,将“以身许国”的壮烈与“忠孝难全”的隐痛浓缩于一瞬。这种“以小见大”的叙事策略,既规避了主题性创作常见的说教感,又以人性化表达消解了英雄与大众的疏离感。
在第十四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获得中国画金奖的作品——来自广东的罗玉鑫的《休戚与共》,描绘了北极场景:北极熊一家在冰雪之上休憩,冰城之下有独角鲸、虎鲸,北极的鲑鱼、鲱鱼在自由穿梭,和谐共生。一个极地的“小场景”的刻画引发对人类前途与未来“大主题”的思考。
从宏大向微观转向的背后,是艺术评价体系的深层变革。也让曾主导美术界的“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工程”,逐步转向更具传播效力的“情感共鸣机制”。
打破空间壁垒的传播创新
美术大众化的另一维度,在于打破空间壁垒的传播创新。
全国政协委员许鸿飞的“肥女雕塑”实践,堪称这一领域的典型样本。其团队将300多件“肥女”雕塑从法国卢浮宫搬到广东潭水镇的荔枝林:骑自行车的村妇车篮塞满荔枝,插秧农妇的裤脚沾着泥点,这些作品既延续了雕塑的国际化语言,又通过本土符号重构获得村民认同。当西班牙萨拉曼卡市民为《银蛇飞舞》雕塑惊叹时,阳春农民指着“肥女”大笑:“这不就是我们赶集的样子嘛!”这种“在地化转译”策略,实现了艺术传播从单向输出到双向对话的跨越。
在出海战略中,许鸿飞提出“五步走”路径:走出去(主动参展)、走进去(融入当地)、请出去(受邀展览)、请回去(持续合作)、留下来(IP扎根)。2025年携龙门农民画登陆西班牙时,他刻意将岭南舞龙画面与萨拉曼卡古城并置,用色彩碰撞替代文化说教。这种“文化混搭”不仅让农民画登上《国家地理》封面,更催生了西班牙艺术家与龙门画家的联合创作项目,形成可持续的交流生态。
线下传播的“下沉”与线上传播的“升维”同样关键。抖音“全民艺术计划”联合中国美协发起#我画我家#话题,3个月内收获42亿次播放量。河北农民画家@老张画炕头通过直播绘制《疫情下的村口值班室》,将宣纸上的速写与弹幕互动结合,让艺术创作成为一场全民参与的社交事件。这种“创作即传播”的模式,重构了艺术家与受众之间的权力关系——观众不仅仅是观赏者,也可以是共同创作者。
美术大众化趋势不可逆转
新时代美术大众化的终极图景,是艺术与日常生活的深度融合。北京798艺术区的“咖啡厅油画课”现象颇具代表性:白领们用午休时间在拿铁香气中临摹《星空》,主妇们在书店角落学习工笔花鸟,这些场景消解了艺术学习的仪式感,将其转化为都市生活的“精神瑜伽”。美团数据显示,2024年“零基础油画体验”订单量同比激增230%,其中70%消费者选择“即画即走”模式,拒绝传统画室长期课程的束缚和规训。
城市公共空间则成为艺术民主化的试验场。深圳福田区的“声音竹林”装置,通过传感器将行人脚步声转化为竹叶摩挲声效;成都太古里的《像素熊猫》用3万块乐高积木搭建,市民可随时替换模块改变造型。这类作品模糊了创作者与使用者的界限,正如当代艺术中常提到的理念:“观众即艺术,空间即观众”。在广州塱头村,许鸿飞将废弃祠堂改造为“肥女雕塑馆”,村民从“看不懂”到自发担任讲解员,这种转变证明:当艺术真正“长”在土地上时,大众化便不再是自上而下的教化,而是自内而外的文化觉醒。
当下,新时代的美术大众化的趋势已然不可逆转。艺术也不再是精英与大众的二元对立,而是在数字技术、市场机制与文化政策的合力下,形成的多元共生生态。当农民画登上著名美术馆、退休阿姨的山水画收获百万点赞、地铁站台成为流动艺术馆,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场审美革命,更是一个文明体通过艺术重构自我认知的时代进程。正如德国学者瓦尔特·本雅明所言:“机械复制时代摧毁了艺术的光晕,却让更多人得以触摸美的碎片。”当下,这些碎片正在重组成一幅全民共享、大众共创的文化星图。
编辑:邬嘉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