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龙
赤金口子是横亘在伊木河以东的一片广袤山野,林木茂密,水草肥美。
1953年的春季森林防火期,新中国第一代森林警察林守根和陈树新被分配到赤金口子的山沟里开展防火检查和林政管理,这是他俩完成剿匪任务后,第一次执行护林防火任务。
中队长布置任务时,特意叮嘱道:“知道赤金口子吗?那里不仅盛产黄金,还便于往外运输,据说清朝和民国时期,有不法之徒从大老远跑过去盗林、盗金、盗猎。你们不仅要护林,还要保护黄金,保护珍稀野生动物。”
赤金口子和奇乾的直线距离有一百六十多公里,一路上峰岭沟塘纵横、原始森林密布、野兽足迹遍地。如果有车、有马,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实在不算远,但森警刚建队那会儿,车马尚未配齐,还得靠两只脚。就这样,林守根和陈树新挎着“三八大盖”,背着帆布帐篷、粮食、生活用品以及铁锹、斧子等工具,披荆斩棘,翻山越岭。三月的大兴安岭北部林区,仍飘着大片雪花,有时一脚踏进塔头窠子里,雪壳子能没到大腿根儿,费老半天劲才能折腾出来。饿了,就划拉片空地,生把火,用铁丝将玉米面饼子穿好,放在火上烤,就着咸菜疙瘩吃;渴了,就抓把雪含在嘴里,或者找个河沟子,用牛腰子饭盒盛满冰碴儿,支在火上烧开了喝;累了,就到背风的山脚或者石砬子,裹着大衣打小宿(野宿)。夜幕落下,有瘆人的绿光射来,那是“张三儿”(狼)们的眼睛。还有黑熊吼、野猪嚎以及猞猁、老鸹、猫头鹰等诸多飞禽走兽的怪叫声……他俩点燃的篝火,既为取暖,也为驱兽。
弯弯绕绕地走了三天,林守根和陈树新才抵达中队长在地图上标定的位置——伊木河分水岭以东,乌玛以北的山谷间。这里除了逶迤的河流,就是起伏的群山,他俩靠着一个大石砬子,在半山坡上选了块略平坦的向阳地,支起帐篷,架起锅灶,算是有了安身之所。
林守根说:“树新啊,要记住这个日子,从今天起,咱森警部队就算正式进驻赤金口子了。”
帆布帐篷高一米二、宽一米、长两米,人进到里面,只能坐着或躺着;两个人隔着帐篷说话,就像隔着几重山。没过两天,林守根和陈树新抠了块地窨子,铺上桦树皮和羊草,再用风倒木压上,建成一个简易的地窝棚。陈树新开玩笑说:“命个名吧!那两个帐篷是咱们森警部队在赤金口子的一号营区,这个地窝棚就是二号营区。”他俩立马把两套行李搬到一块儿,虽然“二号营区”潮湿、阴暗,但唠起嗑来方便多了。
林守根比陈树新早当好几年兵,他还赶上了打日本鬼子。按他的资历,怎么也该当个“长”,可眼下他还是普通的警士。为这事儿,陈树新总想问个究竟。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树新开了口。林守根平素话不多,他闷了好一阵儿,又吧嗒了几口烟袋锅子,说:“树新呀,我跟你说,做人,得知足。战场上枪林弹雨,一个枪子儿打过来,活蹦乱跳的人一下就撂倒了;我命大,挨了两枪,枪子儿心疼我,没打到要害。好不容易盼来了和平年代,娶了媳妇,还有了孩子,咱还不知足啊?虽然不是这个‘长’那个‘长’,可咱头上顶着国徽,代表国家管山、管火、管动物、管坏人,你说这权力大不大?你说这森林警察威武不威武?”
随后一段日子,他俩细密地“过筛子”,很快就在这片静谧的山野发现不少问题。伐木的、淘金的、狩猎的、挖药的、撑船的,在河边、山沟、石砬子洞里星星点点地分布着,说不定哪个犄角旮旯就会点火冒烟。发现问题,自然要限期整改。他俩自定的巡护行程是每天五十里,路上饿了,就掏出饼子、窝头垫补一下,到有窝棚或生产作业点的地方,若是吃了人家的饭,就交点伙食费。
春季防火期,正是跑“桃花水”的时候,脚下格外泥泞;遇到冰雪融化、水流聚集的地方,不能绕着走,那样会越走越远,只能蹚着水前行。开头两次,他俩穿的是水靴子,可没走多远,雪水、泥水就把水靴子灌包了,脚底和脚掌都出了血泡。后来,干脆穿着二棉鞋或胶鞋走,尽管湿,却比水靴子轻巧。他俩的老寒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执勤巡护去不去、去多远,包括检查几个生产作业点,实际上都是他俩自己说了算,当时没电台、没电话、没人监督,全凭自觉。不着火,没啥事儿;着了火,其实也没人追究责任。可他俩从没偷过懒,总觉得任务在身上,责任就在肩上,一刻放松不得。
有天晚上打小宿,前面烤火暖洋洋,后背却冷飕飕的,他俩就转着圈儿地烤。
陈树新问:“话说这世上,像咱俩这样的能有几人?”
林守根说:“肯定有啊,咱森警长巡打小宿不是常事吗?那些战友这会儿也看月亮、听狼嚎呢……”
陈树新在野地里像烙烧饼似的,睡不着,一来二去倒琢磨出反映森警战斗生活的顺口溜:“巡护靠走,瞭望靠瞅,联络靠吼,打火靠抽。”
林守根说:“这个顺口溜挺准确,把咱森警部队刚组建的状态反映出来了,但概括得不全面,还得接着往下续。另外,我敢断定,若干年后,咱森警部队肯定有非常大的改观,到那时,靠走、靠瞅、靠吼、靠抽的原始状态恐怕都得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天马行空地议论着。天上的星星眨着眼,悄悄听他俩说话……
自从林守根和陈树新进驻赤金口子,中队辖区内的森林火情就降下来了。本文插图 张 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