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睿昳
她和阳阳认识的年份,掐指算算,是四十年前了。
那时她住在奶奶家,在常德路上托儿所,托儿所里有一大半是爸爸厂里同事的孩子。满屋子挂着眼泪鼻涕的孩子里,有一个是阳阳。他们那时连话都说不利索,每次对话就像打翻的积木,东一块西一块拼不成形,却总被安排午睡挨着睡。托儿所上了没两年,她回到自己父母家,从此和阳阳在两地上学。她只知道他的小名叫“阳阳”,长大以后,她擅自觉得应该是太阳的阳,因为他长了一颗大脑袋,就像太阳。
她爸爸和他妈妈在工作上是搭档,他妈妈自己生的是儿子,却很喜欢小姑娘,尤其喜欢她,因此认她作“过房女儿”。那时候厂里效益好,隔三岔五组织去旅游,虽然他们不在一处上学了,却有机会一同游山玩水。大人们扛着海鸥相机走在前面,两个孩子被推搡着在周庄的桥下合影。快门按下的刹那,她听见大人们哄笑:“不如订个娃娃亲!”她慌得踩进水塘,鞋子湿透了半边,好像心里想的被人说破了似的,从此见着大头阳阳就远远躲着。
后来听说他考进市重点高中,又保送名牌大学,婚礼在和平饭店办的。她爸爸攥着大红请柬气呼呼地去参加,当然没带上她。那时她连个对象都没有。她小学有个绰号叫“木船”,又木又笨的意思,爸爸嫌她啥事都拖后腿,慢人家半拍。
她心里知道自己没退路了,就连娃娃亲的对象都有了对象。那之后的日子她这艘“木船”飞速前进,人生不能永远静止不动,她其实也不傻的,只要上心就能赶上。
一晃她小孩要上小学了。赶上政策变动,可以摇号。她心思活络了。她想给孩子摇号的小学在普陀,而孩子的户口落在宝山。家里倒是有亲戚住普陀,可是不太好开这个口,毕竟人家也有孩子要上学,不能占了学籍。和自己父母商量,她爸爸低头沉吟说或许有办法,让她等消息。
消息很快来了,她干妈愿意帮这个忙。隔着这些年没有联系,她早已不是周庄桥下那个湿了鞋的小姑娘了,人家还是斩钉截铁地一口答应,想到这点,就让她莫名感动。说来也巧,她干妈家有两套房,一套就在那所小学对面。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夜深人静时,她感叹,当年说订娃娃亲的时候,那些大人们真是有远见,谁曾想,若干年后,她的孩子真的以某种形式入住了阳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