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燕

　　《胡同也有小时候》 周敏 著 春风文艺出版社

　　《胡同也有小时候》是周敏继《北京小孩》《我和我的6班》后，京味书写的又一力作，由三个既相互平行又彼此勾连的故事组成，分别是“表哥的故事”“老刀的故事”“小叶子的故事”，讲述鸦儿胡同居民的日常生活，呈现都市生活中难得的邻里互动与情感连接，同时令读者获得独特的审美享受。

　　一名小学生的视角

　　整个小说通过四年级小学生侯森森的视角展开，他既是小说的线索人物，亦是灵魂人物。侯森森自幼寄居姑妈家，在胡同里长大，他的日常除了上学，还可以跟中央戏剧学院的表哥合作，为钟鼓楼拍照的游客剪辑短视频；拜邻居老刀为师，学习木雕手艺；在周六优哉游哉逛后海南沿的早市（脱胎于段家胡同的鬼市）；冬天和小伙伴一起玩雪，去“鬼楼”（前海北沿的“会贤堂”旧址）探险；因偶然的机缘遇到生病的女孩小叶子，为她仗义出头，打败欺负人的讨厌鬼陆小岛，成为挚友。小说中也不乏悬念，森森对老刀的误会，误以为好友离世的伤心难过，使得小说跌宕生姿。在鸦儿胡同这处精心设置的空间内，“散养”的森森和小伙伴没有过于繁重的课业压力，似乎也不太需要上各种兴趣班、辅导班，他们的生命鲜活灵动，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童年可能性。

　　但如此独特的童年生活，却有种恍惚感。这种恍惚在小说中不乏呈现：“夕阳的余晖洒在后海的水面上，片片金光若隐若现，耳畔不时传来三轮车的清脆铃声，看得久了，听得专注，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迷醉感。”“树木投下的暗影在表哥的脸上静静划过，明暗不断交替。看得久了，恍惚间给人一种脱离现实世界的感觉。”“想着想着，侯森森觉得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有些恍惚。”这种迷醉或虚幻的质感，许是跟森森这一儿童视角的选择相关——以懵懂的目光打量四周的风景，大人的世界在其眼中既存天真的困惑，又有淡淡的隔膜，恰如为成人的生活蒙上一层薄纱，形成影影绰绰的朦胧效果。这或许也传达了作家的一种隐忧或叹惋，外面的世界变幻不定，成人世界有那么多的参差和游移，唯有在小小的胡同内，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悠远，而森森正肆意畅享着做孩子的快乐。

　　古典元素的融入

　　为了与这种温暖素朴的生活相呼应，小说中融入了许多古典元素：“银锭观山”位列小燕京八景，后海水面余晖闪耀，广化寺山门庄严雄伟，会贤堂旧址神秘幽深。四大名著更是轮番上阵：学校课外小组讨论的是《三国演义》，“夏侯惇拔矢啖睛”让人印象深刻；故事大会讲的是《水浒传》“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老金的宠物“八哥”叫“宝玉”，与《红楼梦》男主恰好同名；森森“把礼物送到小叶子手上”几经周折，但《西游记》里面演绎得清清楚楚，要想取真经、修正果，是必经磨难的。

　　就人物而言，大姑常年做义工，行善积德；侯森森勇救小叶子的行为有侠义风范；邻居姐姐陆小樱学习的是京剧刀马旦；师父老刀为人处世颇有古风，他的精雕小木盒，图案是“松鹤延年”“年年有余”“麒麟送子”，就连雕刻节奏都是传统的“慢工出细活”；胡同里老友相聚，喝的是红星二锅头，吃的是天福号酱肘子。就情节而言，兜兜转转，金大娘和老刀再度相逢，表哥和小樱姐重新携手，森森终于收到了小叶子的信，结局是颇具古典浪漫气息的大团圆。小说语言很好地融入了北京方言，“临了儿”“逗逗闷子”“犄角旮旯儿”，日常情趣中有种淡远的传统味道。

　　怀旧情调的铺陈

　　小说以森森的观察展开，聚焦童年情致，也呈现了成人世界的纷繁与多彩——表哥花样翻新的各种业务，老刀的霸气外表和传奇人生，热心肠齐大爷的小心眼……当森森掀开成人世界的一角时，他有太多的迷惘，“小刀哥？小翠妹妹？这样的称呼和下午听到的‘小花’一样，强烈地刺激着侯森森的内心世界”，他无法理解年过半百的这些大人，为什么要有如此“肉麻”的称呼？他在恍惚间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前，看到了长辈们的小时候，他们都曾是孩子，也曾经单纯稚嫩，那些旧时的称呼连接着往事，连接着不曾逝去的记忆。斗转星移，胡同里的人老了，胡同里的故事却一直在延续。这让小说笼罩着一层怀旧的情调，在怀旧的光晕里，童年宛如一首田园诗，成为一段更美好更纯粹的诗意时光。森森的迷惘与逛胡同的三岁女孩的疑问相互呼应：“胡同也有小时候吗？”

　　作为北京这座城市独特的“肉身”，胡同在元代肇兴，明朝扎根生长，清代激增蓬勃，民国走向转折。当下，胡同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比邻而居却闹中取静，承载着更为日常的烟火人间，传递着北京这座城市底色中的雍容与大气，代表着中国文化中更为稳定和守常的品质。

　　周敏《胡同也有小时候》用质朴的语调讲述胡同的故事、北京的故事、中国的故事。胡同里的童年自有其独特韵味：人与人之间的生命联结自然真挚，情感流淌纯然质朴，那些古道热肠的邻里温情、平凡家常的生活图景，共同构成了主人公森森成长的温暖主基调。同时，叙述中始终弥漫着淡淡的怀旧情调，使得当下的童年书写具有了某种恍惚感。或许作家是在怀旧的驱使下，尽力书写“金色童年”，字里行间流连童年的温馨安宁，以文字抚慰内心对于童年的乡愁；而读者亦能在充满孩子气的故事中，感受怀旧的快乐与淡淡的忧愁。不过，在胡同这一特定的空间内，不论喜悦抑或忧伤，都裹挟着淡淡的诗意。小说中当下的温馨从容与传统的古典兴味交织，共同熔铸出时光静好的童年风景，铺陈出岁月安稳的百姓日常。（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