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东海之滨,武夷群峰竦峙,闽江蜿蜒流过,这里是我的家乡。此地仅据东南一隅,而文脉绵延,文物鼎盛,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自晋东迁,衣冠南渡,中原文明,渐次吸纳,聚丰铸宝,遂成大器。闽省山川秀美,民风醇厚,乡民久蒙儒学沁濡,习性执礼谦恭,积善传家,历久弥新。出过诸多名人,历代科举,亦是登榜者众。
八闽大地,山多田少,虽有河流婉转,水利颇丰,怎奈平原偏窄,加以风沙浸淫,农产欠丰,从来非是农业大省。为谋生计,人多漂洋过海,过番居侨,在他乡务工建业,节俭积财,反馈乡里,修路办学,造福桑梓。这就有了蜚声内外的福建侨乡文明。其间陈嘉庚、胡文虎诸前贤,爱国爱乡,更是福建的骄傲。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进步,文艺兴隆,信息畅通,学界流传“闽派批评”一说。所谓闽派批评者,系指这一时期出现了一批福建籍的或非福建籍而居于该地的文艺批评家和理论家在推进新时期文学批评方面的杰出者,系对这些为学术界所瞩目的批评家、理论家以及编辑家和出版家所作的一个概括。当日学界有人指出,国内的文艺批评有三派,即京派、海派和闽派(事实也巧,这三派的归纳,正好印证了当年高考全国成绩显著的前三家)。关于“闽派批评”,因为涉及本文作者,此处不宜多言。但我省当时确是名家迭出,为当年文学批评的繁荣发展作出了贡献,有的甚至成为学界的领军人物。
人物一事,此处从略。单说刊物一端,改革开放初期,一批影响深远的闽籍学者和编辑家集聚在福州出版的《当代文艺探索》和《台港文艺选刊》周围。他们率先发出了文艺复兴和两岸交流的最强音。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朋友魏世英和杨际岚两刊主编,他们在这个领域出力良多,贡献甚大。当日出现的学者兼编辑家还有王炳根,他在冰心著作的收集整理方面,更是一个务实勤勉的工作狂。王炳根参与筹办的冰心文学馆和专刊《爱心》,成为国内一道璀璨的风景。
以上所述,单就文学批评的建树而言。其实,我这篇文章的初衷,意在借此扩充闽派文学批评内涵的“文学”为“文艺”,即如我的文章题目所定格的“闽派文艺”。确定闽籍学人在新时期的贡献,只说文学,显然是窄了,究其实,应当是包括文学(诗歌、散文以及小说,当然更有文学评论)在内的更为广泛的“全文艺”。“闽派批评”不限于文学,其范围应是近于全部的文学和艺术。我的专业不涉及艺术史,但我愿就此题旨就教于学界同仁。
首先,最值得一提的是福建的戏剧和戏曲,其特点甚至超过了闽派的文学。先说南音,又称南曲,蔡其矫有诗二章是写南音的,极美,极传神。南音古老,其源可上溯宋元。南音用的是洞箫、琵琶、三弦三种乐器,唱词保留了许多中原古音,是中国戏剧的一块活化石。南曲仍然充满生机,至今仍在流行之中。我本人写过在泉州社区聆听南曲的美妙夜晚。闽省戏剧,南音以外有梨园戏、莆仙戏、高甲戏、歌仔戏等,地方大剧则是闽剧,甚多极品。福建戏曲中,《炼印》《团圆之后》《陈三五娘》《桃花搭渡》,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剧。戏剧之外,尚有福州评话、十番锣鼓,以及我幼时欣赏过的伬唱等。
更有,我以为福建本土的艺术品类,也应列入我们此刻的论题之中。我自明,我缺少艺术门类的知识,只能凭记忆所及,求教于方家。第一是惠安石雕,再就是脱胎漆器,以及德化白瓷,还不应忘了堪称我省独有的寿山篆刻,以及软木画,等等。至于音乐、绘画、书法方面,我不敢妄言,还是请省内外专家指导。
这里说的是能够成“派”的话题,环顾国内,京、沪两地历史与现实的地位显殊,京派、海派,卓然而立,理所当然,应无别议。其余各省区能得此称呼的,自今唯见“闽派”一说。究其因,应当是由于此间人才集中,成就卓著,梯队传承,后继有人,且能呈现该地文学艺术的独特风貌。我在此文开始时曾对福建的历史传承、风土人情的特殊之点有所略述,此处不赘。需要特别强调的只有如下数语:闽省能于京、沪而外自成一派者,有赖于耐劳、勤勉、坚韧以及聪颖的坚持和敬业精神。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