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5月19日，“旅游大V”徐霞客从浙江宁海县西门出发，开始了“驰骛数万里，踯躅三十年”的壮举。

“癸丑之三月晦，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他在开篇《游天台山日记》中的开头堪称经典，寥寥数语尽显生机，也定下了“喜”这一情感基调。

可能连徐霞客自己都没想到，在21世纪，他会成为中国旅游的代言人。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决议，自2011年起，将每年5月19日设立为“中国旅游日”。从此，徐霞客的名字与旅游紧紧联系在一起。

今天，“5·19中国旅游日”主会场活动在浙江宁波举办，同步推出了徐霞客主题展览。我们不妨跟随徐霞客的步伐，潇洒走一回。

一

徐霞客真正的壮行是从浙江开始的。他有着非常现代的旅游观——“余谓游不必骑、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胜于追逐”。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我不要走马观花，也不愿意跟团游，我要细细探索、深入体验，不急着到处打卡。”

很多人并不知道，徐霞客从1607年就开始游历山河，其间没有留下笔墨，直到1613年首次游历天台山时，有感而发，才提笔写下传世之作。

他曾两次到宁波宁海，并选择在此地开游。这让人不免好奇，彼时，宁海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地方，何以被徐霞客青睐？

有人说，宁海正好地处南龙大脉的龙口位置，他想从这里开始解读中国的“南龙巨脉”；也有人说，他想追随李白那“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宏远志向……无论是何原因，相信这都是他深入研究后的选择。从宁海一路出发，考察天台山，或许就是他规划的最佳路线图。

第一次，他从宁海西门出发，走了三十里至梁隍山、后抵松门岭，在筋竹庵休息、用饭，再从筋竹岭南行，到天台国清寺，“雨后新霁，泉声山色”，让他暂时忘却了翻山越岭的旅途之苦。

第二次出发，则是19年后的事了。壬申（1632年）3月14日，他“自宁海发骑”，宿岔路口、渡水母溪、登松门岭，过玉（王）爱山，在同一个庵休息、用饭。他写道：“其地为宁海、天台界。陟山岗三十余里，寂无人烟。”而后他再次跋涉，到天台的天封寺。如今，宁海徐霞客开游古道，还保留着他当年路过的“风景”。

许多徐霞客的研究者，把他的壮游行迹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28岁到50岁左右，留下17篇日记，其中4篇是关于浙江的；第二阶段只有一次万里遐征，征程第一站也是浙江。天台山、雁荡山、江郎山……徐霞客对浙江可谓情有独钟。

如今，很多驴友依然循着徐霞客的游记，打卡中国大好河山。从桂林岩洞到金华溶洞，从黄山到黄果树瀑布，徐霞客的旅行目的地与如今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名单很大程度上能够重合，这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独特眼光。

二

提及徐霞客，人们多羡慕他那潇洒恣意的一生，称他是古往今来“最会玩的人”。我们为何屡屡被他触动？

以性灵游的真性情。清初学者潘耒在《徐霞客游记》序言中称其“以性灵游，以躯命游”。按照传统路径，徐霞客本应“学而优则仕”，然而他却跳出传统、忠于本心，痴迷山川地理、图经地志，立下“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大志。正如潘耒所言，“其行不从官道，但有名胜，辄迂回屈曲以寻之……”

他可以与仆人、挑夫一起大啖稀粥、腐干，也尽情享受观音笋等特色吃食的美味；夜宿寺庙、岩洞甚至猪圈，仍然不忘记录白天看到的扰龙松、龙女树和榔梅花。30年间，他以“天地何用，可以席被，风月何用，可以饮食”的豪情，足迹遍及三山五岳、名川大河。

观照宇宙的大文字。文坛领袖钱谦益曾如此赞誉：“唯念霞客先生游览诸记，此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不当令泯灭不传。”他的文字，是丈量山河的尺牍，字里行间镌刻着观照宇宙的气象。

比如，他写黄果树瀑布“一溪悬捣，万练飞空”，寥寥几字尽显雄浑，犹如那一气呵成的山水画，让人身临其境；写雁荡山“如冰壶瑶界，不辨海陆”，“仙气”十足地描绘壮美云海；游黄山时，“群峰或上或下，或巨或纤，或直或欹”，随着观察角度变化，呈现静态景物的动态之美。在他的笔下，不是浮光掠影，而是不拘一格的文学书写，在解读山水中自得其乐。

寄情山水的深哲思。“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中国文人雅士历来喜欢将审美情趣寄托于山水之上。旅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随着阅历增长，徐霞客不仅是旅行者，还成为一名思考者，正如他自己所总结，“吾游遍灵境，颇有所遇，已知生寄死归，亦知乘化而游，当更无所挂碍耳”。

从他的游记中就可以看出侧重点的不同。比如，青年时期，他热衷访“奇”探“怪”，中年则重视记录地方民俗和人文风情，到了晚年，则在山水和旅途中感悟生命。尤其在他生命最后一段旅程中，他说“弘祖遍觅山于天下，而亦乃得逸于山中”，一个“逸”字，说明他敞开心灵充分地感知这个世界。旅途的困苦，被他内化成精神层面的超然物外和闲适自洽，见天地，见众生，也见自己。

三

徐霞客的一生，都不走寻常路，“亘古以来，一人而已”。虽然他的壮举难以被模仿，但他那些超越时代的理念至今依然熠熠生辉。

忠于内心的选择。徐霞客出身于书香世家，在那个崇尚“学而优则仕”的年代，这样的家庭背景本应是科举道路的最好托举。当同龄人正在为锦绣前程奔波时，他早已奔赴自己的“心之所向”。从22岁第一次出游，到54岁病逝，徐霞客的游历不为功名、不为官宦，在辽阔河山之间书写属于自己的生命文本。

1636年，已经年届五旬的徐霞客感到“老病将至，必难再迟”，当即出发，开启酝酿多年的万里遐征，完成生命中最辉煌的一次远行。人生海海，我们可能遭遇逆境暂时搁置梦想，但只要内心有光，任何时候出发，都不算晚。

探索未知的勇气。纵观徐霞客的一生，他始终在不断学习、不断行走。特别是他感觉到老之将至，便更惜时如金。从江南水乡的湖光山色，到西南边陲的崇山峻岭，他以一腔孤勇，“达人所未达，探人所未知”。可以说，旅行是他生命的原点，也是终点。他的好友陈函辉称他“寻山如访友，远游如致身”。

游黄山时，“天都虽近而无路，莲花可登而路遥”，他决意征服，一路越过险峻地形，“塞者凿之，陡者级之，断者架木通之，悬者植梯接之”。在湖南麻叶洞，面对当地人“此中有精怪”的警告，徐霞客大胆举火入洞寻访，出洞时引得村民“皆顶额称异，以为大法术人”。哪怕遇盗贼、遭绝粮又何妨？他以“何处不可埋吾骨”的豪情一直在路上。

求真务实的笃行。“旅游是修身养性之道，中华民族自古就把旅游和读书结合在一起，崇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与传统士大夫“读万卷书”的认知模式不同，徐霞客开创了“行万里路”的实证传统。

他把田野调查作为最有效的学习手段，并颠覆了众多被奉为圭臬的认知。比如，他在《盘江考》中纠正了《大明一统志》中的诸多谬误；又如，他对岩溶地貌的科学考察和分析，比欧洲地质学家要早150年至200年。

在文旅产业不断迭代更新的今天，或许，我们更倡导徐霞客精神的回归，那就是勇于做“探求的知者、行为的勇者、生活的智者”。

或许，徐霞客之于当下的意义就在于此——面对人生的万千山海，拥有吾独往矣的魄力。世间再难出现第二个徐霞客，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的徐霞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