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河北法制报

□　李永辉

暮春的晨雾里，我站在瘦西湖二十四桥的汉白玉栏杆前，看薄纱般的雾气在湖面流转。远处五亭桥的宝顶若隐若现，恰似“玉楼金阙慵归去”的仙境。今天是4月22日，正是古人所谓“烟花三月”的盛时。扬州城的柳絮乘着东南风掠过水面，恍惚间竟与千年前的诗魂打了个照面。

诗魂萦绕的瘦西湖

清晨的瘦西湖尚在惺忪睡意中，青石板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船娘摇橹的欸乃声划破寂静，船头推开漂浮的柳絮，恍若犁开层层诗笺。行至小金山，忽见几树晚樱未谢，粉白花瓣落在乾隆年间雕琢的太湖石上，让人想起杜牧“砌下梨花一堆雪”的句子来。船过钓鱼台，檐角风铃叮咚，惊起数只白鹭，翅膀掠过水面时，竟将徐凝“天下三分明月夜”的倒影搅碎成粼粼波光。

行至熙春台，漆器屏风上《春江花月夜》的螺钿镶嵌在晨光中流转生辉。廊柱间，忽有穿汉服的少女执团扇走过，广袖轻扬处，仿佛张若虚诗中的离人涉水而来。转过月洞门，几丛木香花攀着湖石怒放，金黄细蕊间藏着姜夔“念桥边红药”的惆怅。正午阳光穿透五亭桥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洒下《扬州慢》的平仄光影。

千年文脉浸染的街巷

东关街的青砖在暮春细雨中泛着幽光，文昌阁的飞檐挑着几缕茶烟。在富春茶社坐定，蟹黄汤包的蒸汽里氤氲着郑板桥的墨香。邻座老者用扬州评话的腔调念着“早上皮包水”，手中紫砂壶倾泻的碧螺春，冲开了汪曾祺笔下《故里杂记》的鲜活记忆。

个园的竹影在粉墙上摇曳，四季假山藏着石涛画稿的笔意。站在冬山宣石前，忽有细雨斜飞，太湖石皴纹间竟渗出冬雪寒意，方悟古人“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奇思。转到夏山的黄石洞窟，滴水声里恍见八大山人笔下孤傲的鱼眼。

天宁寺的银杏新叶如碧玉雕成，藏经楼前欧阳修手植的琼花树，雪白花瓣落在康熙南巡碑的龟趺上。寺后“扬州诗局”的雕版间，曹寅督印《全唐诗》时的松烟墨香犹在鼻端。推开朱漆斑驳的格扇，阳光斜照处，分明是王士禛“红桥飞跨水当中”的墨迹未干。

古今交融的运河长卷

古运河的夜航船拉响汽笛，霓虹勾勒出东门遗址的轮廓。站在大王庙码头的玻璃栈道上，脚下流淌着隋炀帝龙舟的倒影，对岸“运河三湾”的生态公园里，孩童奔跑惊起的水鸟，正掠过吴王夫差开邗沟时的青铜橹桨。

在双博馆的灯光里，唐代独木舟的龙骨与万吨货轮模型相望。玻璃展柜中，波斯陶罐的钴蓝花纹与扬州漆器的云纹螺钿，在丝绸之路上已对视了十二个世纪。全息影像重现的蕃舶云集场景中，大食商人的缠头与扬州商贾的幞头，在香料与瓷器的光影里重叠。

三湾公园的栈桥伸向暮色，晚风送来运河对岸的评弹声。现代桥梁的钢索交织成竖琴，弹奏着从《枫桥夜泊》到《扬州慢》的古今变奏曲。航标灯在河面投下星子般的倒影，恰似“夜市千灯照碧云”的星河坠落。

烟火深处的扬州慢

晨光中的冶春茶社，邻桌银发老者用扬州话念着“三丁包子五味合”，筷尖轻点间，将朱自清《说扬州》里的馋意化作齿间鲜香。茶博士续水时铜壶划出的弧线，勾连起马可波罗惊叹的“东方威尼斯”盛景。

仁丰里的古槐荫下，梳着“扬州鬏”的老妪正用通草花装点绒花，十指翻飞间，南朝乐府里的“对镜贴花黄”穿越千年。转角处的古籍书店里，《扬州画舫录》的线装本与运河文创雪糕共享清凉。漆器作坊里的点螺师傅，将《春江花月夜》的意境凝缩在方寸螺钿之间。

暮色四合时登上文峰塔，全城灯火次第绽放。古运河游船拖着光带驶向三湾，大明寺栖灵塔的轮廓在夜空浮现，与文昌阁的霓虹完成古今对话。晚风送来广陵琴社的《平沙落雁》，七弦余韵里，扬州城的千年文脉正化作满天星河。

归程的列车启动时，窗外闪过鉴真东渡的浮雕墙，手机里存着今日偶得的诗句。扬州城的妙处，大约就在这亦古亦今的错位中，让每个烟花三月的过客，都能打捞起属于自己的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