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硕
那天早晨,先生在单位楼外等刚开完会的我。我看见他,迎了上去,把手里的包像往常那样递给他,他却没有接,只是低着头说,奶奶走了。
我“哦”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头问他:“你说什么?”他说:“奶奶走了。”
我的眼泪瞬间淌了出来,我说:“不可能。”
他说:“爸说的。”
我还是说:“不可能。”
在他沉默的瞬间,我突然觉得这可能是真的。
他说:“你看手机吧。”我的手抖了起来,打开包,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旁边路过的行人莫名其妙地回头看我,我顾不上捡东西,只在包里胡乱翻了一通,没有手机。又赶忙搜裤兜,才发现我早上穿了一条没有兜的裙子。先生问:“你在找什么?”我的嗓子也抖了,说,“我在找手机。”他说,“你手里不是拿着么!”
我在慌乱中点开微信,看见爸爸果然发来一条信息,上面只有五个字:“奶奶已仙逝。”
先生的眼眶有些红,对我说,“你想哭就哭吧。”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奶奶走了,奶奶不在了,奶奶离开了。
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我还没有准备好,奶奶怎么会走了呢?这几年,姥姥、姥爷、爷爷,都走了,接二连三地,奶奶也走了。我也成了那些祖父母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一个了。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爸爸泣不成声。
奶奶的晚年在喧闹的孤独中度过。奶奶的三个子女看起来都很成功,有钱的有钱,有权的有权,有才的有才。但是奶奶自己却是个弱者,她会因为隔三岔五的感冒不断呻吟,她会因为怕黑怕冷而请求我们坐在她身边陪着说话。
奶奶说,她曾经是工队的队长,带领姐妹们干了很多别人都干不了的活儿。
奶奶说,那时候真穷啊,吃不上,饿着肚子干活,挣一点儿就赶快拿回家,小时候我爸肚子饿,哇哇哭,饿啊!
奶奶说,她上班的时候从来不怕苦不怕累不请假。
奶奶说,你不能太节约了,你要吃好,身体才好。
时间是怎样划过了我的皮肤,这些对话又是怎样成为了再也回不去的昨天呢。
曾经那么要强的奶奶是怎样弯下了她也年轻过的腰,是怎样蹒跚着她曾矫健的步伐,每天、每夜,默默地,静静地看着朝霞,望着夕阳,眼见着身边的子女和儿孙们长大、离开呢?
奶奶重回子女身边的时候,是爷爷撒手人寰的那天。她在大家都悲痛欲绝的时候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冷静,那时候,我相信了奶奶说的,她曾经咬着牙,吃了那么多生活的苦,却一声不吭。有些人的伤痛能用眼泪化解,有些人的伤痛能用时间化解,而有些人的伤痛,却只能交给回忆,看似平静,实则肝胆俱裂。我想,奶奶在爷爷去世后的伤痛,就是后者。
可惜,奶奶的坚强没有持续多久,就让癌打倒了。
听爸爸说,奶奶临终时,安详无比。
奶奶啊奶奶,请不要责怪你那不懂事的孙女未能陪伴您更多,可是,当她想再和您说说知心话时,您却为何走得如此之快?这一刻,声速和光速都败给了阴阳两隔。
奶奶,你可能还在电话的那头,等着我给你打电话,但是,这次,我偏不打。只要我不打,电话那头我不愿意听到的“该用户已停机”就永远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