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辽宁日报

本报记者 刘臣君

核心提示

近日，以《宝水》一书获得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著名作家乔叶在辽宁大学举办讲座，畅谈自己的文学历程以及阅读对自己的影响。她坦言，从乡村女教师到作家的成长历程中，阅读《简·爱》《红楼梦》等经典作品为其提供了重要滋养，而《乡土中国》等学术著作则为《宝水》奠定了思想根基。面对当下的“快餐式阅读”，乔叶建议读者善用零散时间坚持完整阅读，让好书成为照见自我、理解世界的明镜。

文学启蒙与乡土写作双向滋养

本报记者：小说《宝水》扎根乡村叙事，请谈谈您的童年阅读和生活经历。

乔叶：上世纪70年代我出生在河南北部的一个小村庄，来自书本的课外阅读很少，但乡村天地广阔，对孩子们来说也有很好的一面，可以和小伙伴在田野中到处玩耍，跟大自然、土地接触得多，这其实是一种来自生活的教育。

走上文学道路之后，我才开始比较有规模和有系统地进行经典阅读。生活这本大书和书本上的阅读开始互相映照，互相激发，对我来说，起到了特别重要的双向作用。

本报记者：什么时候开始有像您讲的这种照亮、打开、震撼，可以被称之为“启蒙”的那种阅读呢？

乔叶：当时的课外阅读就是读我哥哥、姐姐的语文课本和他们的课外书，甚至还读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卫·科波菲尔》，我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在哪搞来的。

后来我在焦作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当了老师，有了工资，经济独立了，才开始陆续买书。明显震撼到我的是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简·爱》。现在想来应该是因为简·爱与20岁左右的我身份、处境都有相似之处，都是教师，穷，不美丽又渴望爱情，所以特别能让我共情。文学的魅力就在于它能跨越国度、性别和年代等障碍，把不同的墙拆解成理解的道路。阅读是通往自我与世界的一扇门，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更好地认知自我，获得充分的能量。

还有《红楼梦》。十多岁时我只能看到里边的青春桥段，朦胧的爱情和诗词作品，但是《红楼梦》的厉害之处在于它能够伴随我们的成长，从20岁到如今的中年，我依然可以体味我以往读不出的人生况味、人情世故和哲学意味。经典的特别之处就在于随着阅读者年纪的增长，能够慢慢同步其中感受，体味经典作品持久的魅力。

本报记者：《宝水》被评是“全景式地展现了当代中国的乡村图景”。 《宝水》中呈现的乡村变迁充满了细腻的时代肌理，是哪些书籍为您在现实观察中提供了理论或史料支撑的？

乔叶：我有个特别喜欢的加拿大作家阿特伍德，她曾说，“即使我要创造一个虚构的花园，我希望里面的蟾蜍是真实鲜活的。”虽然“宝水”这个村庄是虚构的，可这座村庄里面所有的人物和故事都有现实来源，写“宝水”这样一个村庄，我希望它具有样本性，具有平凡中却不平凡的代表性。我希望它在中国乡土文学中具备自己新的品质，所以必然要通过阅读大量的文本来给自己提供历史中的坐标系。

我作了一些学术准备，包括阅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在写作《宝水》的8年时间里，这本书始终在包里陪伴我。我还阅读了贺雪峰、温铁军这些学者作的田野调查作品。这些著作和书籍可能一个字都用不到书里，但这都是我创作的理性、学术支撑，或者说它们是以一种特别隐蔽的方式进入小说。它们的作用就像写作中的骨头，那种细节、人物、情感、语言，都像是写作的血肉。我们看见的是血肉，但实际上骨骼是更深层次的思想性的东西。

所以创作中的阅读，尤其是学术和思想性部分的阅读对我特别重要，包括我里面写到乡建（乡村建设）专家，做功课时看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梁漱溟、陶行知、晏阳初这些大知识分子已经开始作这种乡建探索，我深有感触。

他们又和现在的乡建专家形成一个链条上非常鲜明的映照关系，他们提倡知识分子到农村应持什么样的态度。比如要先“农民化”才会“化农民”，这个观点到现在我都觉得非常好。先“农民化”是指不要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去乡村指导工作。你要认真地俯下身来，要贴近大地，贴近人民。只有这样和他们打成一片，你才有可能施展你自己的抱负，也就是“化农民”。这对我也是一个很好的提示和警醒。

本报记者：这些年读过最有感触的一本书是什么呢？

乔叶：《宝水》这部小说我从始至终写了8年时间，从2014年写到2022年，我一直都在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这本上世纪40年代的社会学著作，我深感它的神奇。

这本书它朴素、亲切、耐读，让你容易读进去又不容易出来。《乡土中国》的经典之处在于它有常读常新的魅力，我相信再过几十年，书中的很多观念可能依然成立。比如说《乡土中国》中体现出中国人所谓的“差序格局”，使我们习惯性以亲属、地缘等社会关系搭建出一种以自己为中心的能放能收、能伸能缩的社会格局。这种情感模式现在被碎片化地镶嵌在现代生活里边，日常不易察觉，但却普遍存在。

“真正的经典无法被压缩”

本报记者：您最近参加辽宁的全民读书节，能否从专业作家或专业读者的角度提一些建议和意见？

乔叶：整个4月都在搞“全民读书”，很多地方包括辽宁都搞了全年的读书活动，我觉得很好。这样可以以点带面、从时间到空间全面营造全民读书氛围，这特别好。水土养人，精神的水土可以滋养人心——我们精神的水土就是阅读好书、阅读经典。我也会积极参与其中。

全民阅读是一项慢工出细活的长期事业，我看有些城市每个月搞一期名家讲堂或者经典解读，共读一本书，这样真的可以读出营养。我们的社会需要能够使精神真正生长的阅读。

本报记者：现在网上流行十分钟视频阅读名著，您怎么看这种阅读方式？

乔叶：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方式，也希望大家不要被这种标题诱惑。经典著作有着难以言喻的丰富和复杂，这恰恰就是它的真正价值。被极度简化的经典往往也被榨干了营养，真正的经典无法被压缩。就像所谓的金句，我常常觉得也很可疑。很多人爱听金句，爱用金句来指导人生，这常常也是不成立的。很多金句如同鱼在水中游，它脱离水域便无法正常呼吸。我们反倒应该进行丰富性更强的整体阅读，把鱼还原到水里去，而不是单拎一条鱼出来，那鱼就很难活下去。

我20岁出头时的写作特别热衷总结道理，我希望这个世间的一切事情都非常清晰和明朗，可以用一句话总结。但是后来书越读越多，我开始从散文创作转向写小说，必须与他人保持深度链接，如同以一支笔打一口井，连通到他人的地下河，这时候我才得以真正理解人性、社会和世界的丰富，才明白好的作品一定会尽可能把丰富性纳入其中。

本报记者：我看您之前接受采访时，建议大家可用碎片化时间进行整体阅读。

乔叶：是的。现在几乎人人拿着手机，大家的时间就成为碎片。但碎片化时间也是你的时间，书是整体的，你只要一个月时间都读这本书，你就是在整体阅读。如果你的整体阅读更有难度，更有深度或者更具意义，对你的认知产生了正面影响，就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所以，碎片化时间不是关键，关键是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你就会把时间分配给它。

本报记者：请从您最近阅读的书中为辽宁的读者推荐3本好书吧。

乔叶：因为大家趣味不同，很难推荐。少儿阅读我推荐《小王子》，很经典；古典文学我推荐《红楼梦》，什么时候重读都会有新的体验。

再推荐一本《包法利夫人》。对专业写作者而言，这本小说笔法极其讲究且精巧，堪称教科书。李健吾翻译的版本特别值得推荐，其语法精妙，质量很高。这部作品在讲人类如何面对自己的欲望，以及欲望带来的煎熬和痛苦。福楼拜曾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阅读时我们会发现，它像一面镜子，能让人看到自己的影子，促使我们自省，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参照和启示。

人物简介

乔叶，北京老舍文学院一级作家，北京作协副主席。作品有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等，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作品《宝水》获得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