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妮
记得小时候,每次爸爸带我回乡下过年,回城里前,奶奶总会牵着我的手,去村口老榕树下的那家老店吃一碗良井粉。她总在嘴里念叨着:“阿妹,你要记得,这是家乡的味道。”
店里的老板娘很是热情,总是笑眯眯的,用地道的客家话说:“阿妹,又长漂亮、长高啦!”然后转身添柴火进灶口,开始用大锅煮粉。那碗粉,汤是清亮的,粉是晶莹剔透的,金黄酥脆的烧肉、肥瘦相间的叉烧、肉丸,上面还撒着葱花和炸得咸香金黄的蒜末。这时奶奶总喜欢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我,自己只吃粉。她慈祥地看着我说:“阿妹,多吃点,快快长大。”
后来我去了外地读书、工作,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打电话回老家问候奶奶,她总会在挂电话时说:“阿妹,有空多回来看看,村头老榕树那家良井粉老店还在呢。”
奶奶仙逝后,我回老家的次数更少了,但每次想起家乡,最先浮现在脑海里的,仍是奶奶慈祥的笑容,还有那碗冒着热气、铺满金黄酥脆烧肉的良井粉。
今年春节,我陪父亲回老家过年。过完年准备回城里时,我指了指村头老榕树,说:“爸爸,我们去吃碗良井粉再回吧。”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乡村振兴搞建设,村里靠路边的老房子大多翻新了,还有很多村民盖起漂亮的新楼房,但村里的大致格局没变。我们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远远就看到村口老榕树下良井粉店上空飘着袅袅炊烟,老远已闻到一股熟悉的肉香味。我像小时候那样,松开父亲的手,小跑过去,油亮灶台上还是那口大锅,锅里滋滋冒着泡,围着围裙的老人头发已花白,正在熟练地烫着粉,细看,正是当年的老板娘。
“阿婆,您还认得我吗?”我试探着问。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阿妹啊?都长这么大了!你回来啦!”她那客家话地道又熟悉,只是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
“您老人家怎么亲自掌勺煮粉啊?娃儿们呢?”
“出去打工啦。乡亲们都吃惯了我煮的味道,每天上工前都要到这里吃一碗,停不下来。”老人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烫粉。
“阿婆,我也想吃良井粉啦。”
“马上给你煮。回来咋没多住几天啊,现在村里变化大了,马路都修得可漂亮啦!”
我点点头,和父亲在简陋的塑料凳上坐下。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铺满肉的良井粉端了上来。汤还是那么清亮,粉还是那么晶莹剔透,翠绿的葱花和炸得咸香金黄的蒜末依旧香气扑鼻。
夹起一筷子粉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放。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又坐在奶奶身边。我还是那个狼吞虎咽吃粉的阿妹。
“好吃吗,要不要再加点葱花?”老人忙中偷闲,过来问我。
我抬起头,她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使劲点头:“好吃,和以前一模一样。”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就好。你们年轻人都往外跑,还能记住家乡的味道就行。一定要多回老家看看。”
我没有回答,只赶紧低下头,大口吃粉,生怕被老人家看见我发红的眼眶里,泪珠在打转。
老人又和我爸爸聊了会天。爸爸吃完,站起身准备付款。老人执意不肯收钱,说我奶奶生前对她很好,奶奶以前是村里唯一的草医,经常帮助村里人,还总帮她抓草药治疗老腰痛,现在她请我们吃一碗良井粉,也算是表示一点心意。
但爸爸执意不肯,放下钱,谢过老人,便和我一起走向村口。我回头望了一眼,老人似乎也在抹着泪。这时,榕树下聚集的人更多了,不少人还跟我一样拎着行李。炉火烧得很旺,老人又忙起来,佝偻的背影在灶前蒸腾雾气中显得格外单薄。
我想,那些人可能跟我一样,都想在临别前,再尝一口记忆里的味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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