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孔海丽 北京报道
六年试错,技术理想主义正在试图寻回现实土壤。
北京时间5月8日,OpenAI宣布重大人事调整,话事人塞姆·奥特曼(Sam·Altman)将应用业务的CEO权杖转交给菲吉·西莫(Fidji Simo),他自己则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研究、算力和安全等核心技术领域。
就在2天之前,OpenAI摇摆许久的公司架构,也终于明朗化,终止之前转向营利性公司的计划,而是引入PBC(公益公司)控制模式,仍由非营利实体掌控核心治理权。
在经历商业化与理想主义的激烈博弈后,这家以“确保AGI造福全人类”为使命的明星AI公司,似乎找到了新的平衡点,愿景得以与商业化并存,回归创业初心。
非营利初心重新觉醒
根据声明,OpenAI原本为应对资金黑洞而设立的营利性有限责任公司(LLC)将转变成PBC,PBC由非营利组织控制,即形成“非营利组织-PBC”的架构,非营利组织保留绝对控制权。
在OpenAI之前,Anthropic、X.ai等其他明星AI公司以及Patagonia等许多目标驱动型公司已经采纳了PBC架构。OpenAI认为,这对他们也很有意义,既避免了完全商业化带来的伦理风险,也能够通过PBC架构兼容股东利益与公共价值。
更长远来看,新架构也可以化解长期困扰OpenAI的三大矛盾。
一是控制权与融资需求的矛盾,新架构下,可以通过PBC发行普通股吸引主权基金、养老基金等长期资本,缓解AGI研发资金短缺的问题。OpenAI提到,非营利组织作为控股股东,其金额由独立财务顾问支持,也将保证AI投入社区,确保AI惠及所有人而不仅仅是少数人。
二是商业化与开源承诺的冲突。当商业化不再是唯一的目标,开源就会变得顺畅,比如保留核心安全模块闭源以控制技术风险,但开放部分模型代码,部分兑现早期开源承诺。
三是资本回报与社会责任的制衡。微软等投资者仍可通过PBC获得收益,但OpenAI本身的利润分配会更重视对非营利性公益事务的支持。
这样的架构,让OpenAI的非营利性基因得到了制度性回归。
2015年,当OpenAI以非营利组织的身份诞生时,创始团队在宣言中写下:“通用人工智能(AGI)必须属于全人类。”这一理想主义的初心,却在随后的技术军备竞赛中遭遇现实重击。
2019年,面对每年数亿美元的研发黑洞,OpenAI不得不探索“有限营利”公司形式,并在商业化道路上狂飙。相继推出的ChatGPT系列大模型,在很长的时间里独领AI风骚。
商业化的成功让OpenAI成为全球估值最高的AI公司,却也让它陷入舆论漩涡——闭源策略、高额API收费、与微软的利益绑定,被批评者贴上“资本傀儡”的标签。
但AI研发需要实打实的海量资金,即便面对批评,OpenAI依然在积极探索营利性结构。2024年,奥特曼曾在公开访谈中承认,公司正在推动向营利性组织架构的转变,以解决资金饥渴。
最新一轮融资信息显示,OpenAI接受由软银集团领投的400亿美元,估值翻至3000亿美元,但前提是,OpenAI需要在年底前完成营利性转型。
如今OpenAI宣布放弃营利化架构,也顺带解决了与软银的投资约定隐患。奥特曼在电话会议上表示,OpenAI正在推进的转型计划不会使软银减少投资。
在商业化的试错中,OpenAI找到了养活理想的现实路径。此时的它,年化收益已突破16亿美元,微软等投资者可以享受经济收益,但不掌握公司走向。
用一位硅谷分析师的话说,OpenAI终于跟上其他AI公司的脚步,摸索到了理想与商业化的平衡。
技术极客的“自我解放”
架构调整之余,OpenAI再次抛出一枚重磅消息,Meta前高管菲吉·西莫(Fidji Simo)出任应用业务CEO,负责商业化运营,向奥特曼汇报,后者则“退居”技术一线。
这一分工也与OpenAI的初心一脉相承,奥特曼的“技术回归”直指OpenAI的核心矛盾。
过去三年,这位CEO不得不在各种具体事务之间疲于奔命,每一场重磅新品发布都出来站台。2023年的“罢免风波”,曾把管理层之间的分裂摆到台面上来,部分董事会成员担忧,商业化正在稀释OpenAI的技术信仰。
如今,随着菲吉·西莫接过商业化的任务,奥特曼得以将90%的精力投向研究、算力和安全等核心技术领域。
奥特曼强调:“随着我们逐步迈向超级智能,这些领域至关重要。”
但硬币的另一面,也不乏风险。菲吉·西莫在Meta的履历亮眼,她曾担任Facebook主应用产品负责人,并在担任Instacart CEO期间,成功带领公司完成首次公开募股。
不过,OpenAI的商业化场景远比社交广告复杂。企业客户对AI模型的准确性、安全性和合规性要求严苛,而过度追求短期收入可能扭曲技术路线。
奥特曼的“后退”,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来自马斯克的攻击火力。
2024年3月,马斯克以“违背创始承诺”为由起诉OpenAI与奥特曼,指控其沦为“微软的闭源子公司”。
争议的核心在于“开源与闭源”的选择。2015年,马斯克参与起草的OpenAI章程明确要求“技术共享”,如今的OpenAI并未兑现承诺。马斯克也将矛头指向OpenAI及奥特曼对商业利益的追求。
这场诉讼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理想主义的现实困境。尽管奥特曼公开解释过,最早创立OpenAI时,大家并未想到需要耗费如此巨大的资金,商业化是延续公司生命的必要形式。但马斯克确实成功为OpenAI的“背叛者”标签添了砖加了瓦,OpenAI内部关于“理想主义消亡”的质疑,比从前更甚。
奥特曼回归技术主业,加大对AI安全的投入,也是应对这个问题的有效路径。
现实枷锁仍在
即便摆脱了资本束缚,OpenAI的理想主义仍面临挑战。
第一重是资金黑洞。尽管年化收入突破16亿美元,但AI研发的成本增速远超预期。GPT-4的训练成本约为1亿美元,而GPT-5至少经历过的两轮训练,每轮成本都已飙升至5亿美元,并且训练结果不如人意。震动AI界的“星际之门”计划,更是预计耗费5000亿美元用在算力上。
第二重是治理危机。PBC将拥有一个独立的董事会,由非营利组织任命这些董事。但具体的成员由谁构成,尚未披露。2023年的“罢免风波”即是写照,部分成员坚持“超级对齐”,另一派则坚持“有效加速”。新架构下,这种分歧可能并不会完全消失。
OpenAI的摇摆历程,像是一部理想主义的进化史。从天真非营利组织到商业化独角兽,再回归使命优先的新架构,作为AI先行者,它也曾在治理上头破血流。
不过,理想主义似乎不需要纯粹的悲情叙事,一套融合技术、商业与治理的生存框架,可以找到现实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