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钊钊
如今国人所见服饰,多以“衣裳”为名,而深究“衣裳”一词的文献来源,则可追溯至三千多年前的周朝。两周时期,伴随周人“礼制”的形成,华夏先民“上衣下裳”的制度发生根本性转变,此时的服饰不仅是用来防寒、蔽体的必需品,也成为贵族公卿彰显自身等级与地位的重要标志。到了春秋、战国之交,开始出现上衣下裳连属式样的袍服形式,即代表礼制形成的“深衣”。所谓“深衣”,在于“衣裳相连,被体深邃”,据郑玄《仪礼注疏》:“名曰‘深衣’者,谓连衣裳而纯之以采。”钱玄《三礼名物通释》亦记载:“古时衣与裳有分者、有连者,男子之礼服,衣与裳分;燕居得服衣裳连者,谓之深衣。”商周时期,贵族男性的服饰以上下分制的衣、裳为主,女性多着一体袍服;到东周,应礼制大兴需求而生的深衣不仅穿着方便,更能体现仪态之美,在后世儒家经典中被奉为“服制”的代表,成为历代文人燕居生活中最重要的服饰,一直延续至明清。
1982年发掘的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有“战国丝绸宝库”之美誉。尽管这座战国中晚期的贵族女性墓葬的规模不大,却出土了织绣类服饰文物五十余件,是研究先秦中国服饰史的珍贵的实物资料。墓葬中出土的深衣面料繁复、工艺绝伦,其中以女性墓主所穿第九层服饰“龙凤虎纹绣单衣”最为精美。这件单衣以轻薄的罗为面料,通身锁绣龙凤虎组合纹饰——以褐、黄两色彩线绣龙凤纹,凤凰勾喙凶猛、身体盘桓,口中衔着龙身;蛟龙虬曲盘踞,相背成对;双龙之中绣长啸老虎,以红、黑两色彩线绣虎皮斑纹。纹饰生动而抽象,呈现出楚文化奇伟诡谲的独特风貌,是一件难得的楚国刺绣珍品。
1972年发掘的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轪侯利苍夫人辛追的墓葬,位于长沙东郊。一号墓周边有二号墓、三号墓,墓主分别为轪侯利苍及其子。马王堆一号汉墓密封完整,棺椁四周填塞木炭,又以白膏泥封固,故墓主尸身不腐,不仅于墓葬边箱内出土大量漆器、帛书、乐器、竹简、木俑等,更出土了大量西汉时期的服饰,其中以仅重49克的“素纱单衣”最为著名。其实马王堆一号汉墓一共出土了三件单衣,材质有素纱、白绢之分,形制也有直裾、曲裾之别。
“薄如蝉翼,轻若烟霞”——这是世人对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素纱单衣”的最初印象。“单衣”在古代典籍中记作“襌(音同丹)衣”,《释名·释衣服》有言:“襌衣,言无里也。”不挂衬里的袍称“襌衣”,因其无衬,故为单层,所以《说文》也释“襌衣”之“襌”为“衣不重也”。所谓“直裾”与“曲裾”,“裾,衣袌也。从衣,居声”,清代朱骏声在《说文通训定声》中通俗地将“裾”解释为“衣之前襟也。今苏俗曰大襟”。由此可知,直裾与曲裾是指衣襟的差异,其中“直裾”大襟垂直裁剪,“曲裾”大襟形成三角形接片。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仅重49克的素纱单衣衣长128厘米、两袖通长190厘米,是上衣下裳连属的深衣样式,右衽交领、直裾;以素纱为面料,几何纹绒圈锦为缘饰,质地轻柔、透亮,“轻纱薄如空”。素纱是秦汉时期制作夏服和衬衣的一种非常流行的衣料,稀疏通风、轻薄飘逸,在周朝即广泛运用。
除去单衣,马王堆一号汉墓还出土了泥金银印花纱、泥金敷彩纱等运用印刷与绘画工艺装饰的轻薄织物,这些织物突破了印、绘、织、绣的局限,达到丰富的装饰效果。汉代壁画里神仙所穿轻盈的“天衣”,或许就是传说中重量不到一市两的“雾縠”,今人着实难以想象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是怎样织成这集纺织技术与文化艺术之大成的神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