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老广”，是一般北方人对广州人的称呼，透着南北方差异的味道，但又不失亲切。广州府置于明洪武元年（1368），府治位于广州城。与明清时期顺天府北京城的情况十分相似，明清时期的广州城也有两个附郭县，番禺县“分治东境”，南海县“分治西境”。明代的顺天府尹中，广东籍官员都寥寥无几，可偏偏真就有两位“老广”，一个来自广州府番禺县，一个来自广州府南海县，更巧合的是，两人还都姓陈。

广州“宋名贤陈大夫宗祠”檐顶及匾额

陈谔:差点被朱棣活埋的谏官

陈谔是明代中期大名鼎鼎的谏官，很多历史文献中都有他的记载。

据明代雷礼在《国朝献征录》中说，陈谔（1377—1444），字克忠，初字一谔，广东（省）广州府番禺县人。陈谔在永乐八年（1410）任职刑科给事中，给事中是谏官，一不小心就会得罪同僚触怒皇帝。

陈谔天生嗓门大，每次奏事都声如洪钟，听者悚然，永乐皇帝听着不顺耳，下令饿他几天，结果他依然如故。于是皇帝给他起个绰号“大声秀才”，知道他天生如此，也不再难为他。但不知为什么，陈谔再次触怒了皇帝，朱棣一怒之下，让人把他拉到奉天门外活埋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估计早就吓坏了。陈谔不但不怕，还谈笑戏谑，他望着挖坑的太监，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吾今夕乃为大瓮所苦！”太监不知是计，转头问他此话怎讲。陈谔一惊一乍地说：“叱嗟！汝不知耶？朝廷瘗（yì，掩埋）人当以瓮，令速死尔。”“朝廷活埋人，都用大瓮，让人速死啊，你不知道吗？”行刑的官吏太监一听，真就把他放进大瓮，然后才埋进土里。据说风吹日晒过了七天，靠着大瓮内的空间，陈谔捡回了一条命。皇帝见他没死，把他放了，官复原职。大概是看他天生适合做谏官，没过多久，又给他升了升官，当了吏科都给事中。

永乐十六年（1418）六月，陈谔任职顺天府尹。与他同朝为官的朱舆言在《名臣琬琰录》中记载道，陈谔的顺天府尹，当得极为称职，可以和西汉时期忠言直谏的张敞、治理京兆地区的赵广汉相比。顺天府官民对陈谔的态度是“吏畏其威，民怀其惠，歌诵兴焉”。而永乐皇帝朱棣对陈谔的态度，类似于唐太宗对魏征，有点“又爱又恨”的意思。有时候一怒之下罚他去打扫象房，有时候又对他袒护有加。朱舆言说，有一次陈谔出门，不小心和太子朱高炽的车驾撞个正着，朱高炽很不舒服，跟皇帝老爹告状。朱棣却说，陈府尹是我父母官。至于冲撞太子，孰是孰非，一概不去过问。陈谔之于朱棣，也算是一对贤臣明君了。

雷礼曾评价陈谔是“直道三黜”，意思是为官持直道，屡受挫折，甚至几次三番濒临绝境。

的确是这样。执政顺天府不久，不知这位“大声秀才”又得罪了谁，被排挤到湖广、山西，官职由按察使降到了知县。

到了洪熙元年（1424）正月，先前为太子的朱高炽登基做了皇帝，分封藩王的时候，需要选配辅佐的大臣，朝中官员很多推荐陈谔。朱高炽很可能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对这个冲撞过自己的“老广”，用是不用？最终这位明仁宗不计前嫌，向身边人询问“大声官人何在？宜为辅导。使人得易闻过。”就这样，陈谔得以出任荆王府长史。

起初，荆王对陈谔很是信任，对他治理顺天府的政绩也早有耳闻，于是大书“忠良鲠直”四个字赐予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可能是陈谔刚直不阿、不给任何人留情面的作风惹得荆王十分不快，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宣德三年（1428）陈谔丁母忧，于荆王府离任，后来在镇江府同知任上致仕。正统九年（1444）六十八岁的陈谔走完坎坷又高尚的一生，归葬于广州番禺县永泰乡白云山栎木坑。

回顾陈谔一生，极富传奇色彩，面对杀身之祸临危不惧，虽为一介书生，不异于当世英雄。

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史学家张岱在《夜航船》中，将陈谔的事迹放在“谏官”一目中，将他与著名清官海瑞、弹劾严嵩的沈炼和杨继盛并列。

清代，陈谔的故事仍然广为流传。清初创作了《隋唐演义》的褚人获，在《坚瓠集》“酒瓮藏珠”中，提到了陈谔戏谑中官的故事，讲述了陈谔凭借智慧与胆识与权贵斗争。创作于清代道咸年间的文言小说作品《埋忧集》，记载了陈谔被坎瘗的事情，并指出陈谔敢言，“当时给事中号敢言者，（耿）通与陈谔，举朝惮其风采”，可谓一语中的。

据说陈谔做过一首《万空歌》，道尽人事万般皆空，其中有这样几句：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是否真是陈谔所作，由于没有其他文献对证，姑且存疑。不过这首诗于诙谐中透出的人生哲理，倒是和陈谔胆识过人又带有些许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极为相似。或许这种精神上的超脱，让一介书生有了无欲则刚的底气吧。

陈绍儒：让“豪贵敛手”的文武能臣

陈绍儒使用过的朝笏

明代另一位执政北京的“老广”，名叫陈绍儒（1505—1581），比陈谔晚生一百二十多年，是一位全能型领导者。

据万历《广东通志》记载，陈绍儒，字师孔，广东南海县人。陈绍儒自小学业成绩就很不错，“五岁读孝经，知爱亲敬长，应嘉靖辛卯贡，卒业太学，祭酒湛若水、吕楠咸器重之。”嘉靖十年辛卯年（1531），二十六岁的陈绍儒作为贡生，进入到国子监（太学）继续深造。明代的国子监，是全国最高学府，除了那些官员子弟有政治保障名额可以进入之外，有一部分“贡生”凭借学习能力通过考试而入选，陈绍儒显然属于后者。国子监的教官，级别最高的是“祭酒”，是顶级学术权威。而祭酒湛若水（广东增城人）与王阳明齐名，是明代著名的教育家，吕楠（明代陕西省高陵县人）是明代著名学者、理学家，这两位著名学者对陈绍儒赏识有加，可见陈绍儒资质非常好。

据《嘉靖十七年进士登科录》记载，嘉靖十七年（1538）陈绍儒中进士，位列第二甲第八十一名，当年他三十三岁。初登仕途后入职云南，担任户部主事，他在任期内“诘内竖混窃之奸，革仓库积年之弊”，着实整顿了一把，不仅如此，还“议设陪库主事一人，经历大使各一人，以防阑出”，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设置了互相监督的岗位，防止官吏不受约束，不守规定。这番整顿十分有效，云南省的财政状况明显好转。

朝廷也看到了陈绍儒这方面的才能，让他总理辽东粮储。陈绍儒一介文臣练就了骑马射箭的本领。《南海县志》记载，陈绍儒总理辽东期间，有一天警报突至，有贼寇来犯，他匆忙间登上城墙，拒守抗敌。这次事件之后，陈绍儒意识到辽东并非太平之地，于是有意识地练习骑射，志书上说他“射必破的，诸将惊为神授。”不仅射箭功夫了得，之后的仕途中，陈绍儒带兵的才能也充分发挥了出来。

有明一代，广西“狼兵”是明廷正规军队之外的重要军事力量。广西边疆有土著族群，被称为“狼人”，当地土司招募“狼人”组成武装力量，所以称为“狼兵”。明代广西土司治军非常严苛，“狼兵”英勇善战闻名天下。“狼兵”在镇压盗匪、抗击倭寇等战斗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当然也会被明廷当做暴力工具镇压民族起义。

据万历《广西通志》记载，陈绍儒在嘉靖三十三年（1554）赴任广西按察司副使。恰好也是在这一年，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决定调广西“狼兵”来抗击沿海倭寇。地方志史料记载，陈绍儒“备兵右江，督狼兵救援两浙”,参加了这次调兵。不仅如此，他还带兵平定过白莲教。可见陈绍儒确实具备一定的军事才能。

《明实录》记载，隆庆元年（1567）二月十一，陈绍儒被调往京师，担任顺天府尹一职。顺天府地面上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皇亲国戚众多，很难治理。但陈绍儒还是做出了一些政绩。“绍儒厘革县驿冒滥，豪贵敛手”，从文字推测，陈绍儒应该是对宛平县、大兴县内地方豪贵借机敛财的名目进行了削减，极有可能把政府机构系统人浮于事、吃空饷的状况也进行了整顿。

陈绍儒的仕途终结于南京工部尚书。致仕后的他深居简出，居“土垣竹扉”，手不释卷，淡泊自适。他每每教育自己儿女以忠孝大节为先。老百姓有句话“忠孝传家久，诗书济世长”，事实上，陈绍儒这种忠孝家风在后代子孙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曾孙——明末抗清名臣陈子壮，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兵败后宁死不屈，甘受锯刑而死，其忠贞英勇的事迹在岭南地区流传很广，妇孺皆知。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粤剧《血染越王台》到2009年前后的《南粤英风》，陈子壮的事迹在南音中不绝如缕。

在今天广州市白云区的沙贝社区，陈家祠静静地坐落在这里，“宋名贤陈大夫宗祠”的匾额高悬，旁边小字“万历三年岁次乙亥，十月朔日，钦差两广总督、兵部尚书殷正茂为赐进士出身、工部尚书、十三世孙陈绍儒重修”。这座祠堂同时也是陈子壮纪念馆。夕阳余晖映衬下，一门七进士、四代五乡贤的门联赫然醒目。在车水马龙的广州城中，似乎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诉说着悠悠过往……（作者系北京市方志馆馆员）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 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