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妩
小学时,每年寒暑假爸妈都会用一张无人陪同儿童机票把我“寄”回江苏老家,放任我在干休所的院子里自顾自耍。
干休所大院的尽头是一面石墙,石墙东侧的第一户就是外公外婆家,家里的厨房紧挨着石墙,从厨房的窗户能一眼望到大院的门口。清晨,我常常站在这面石墙前等待从菜市场回来的外公。而我要到家的那天,石墙前守望大门的就变成外公了。迈进大门的那刻,我总能一眼看到等在石墙前面、拄着拐坐在木头凳子上的外公;外婆则会在我出现在院门口的下一秒就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往大门走来。那个时代没有手机,外公外婆只知道我飞机落地南京的时间,却无从得知回家的路我已经走了多远,还有大概多久才能到家。外公在石墙那里等了我多久,外婆在厨房的窗前抬了多少次头,我不晓得。但无论我什么时候出现在大门口,外公外婆总是出现在我第一眼望向家的画面里。
外婆的手艺是一绝。她会用一下午的时间做出一大锅蛋饺。现在想来,我一定是看漏了哪些个步骤,要不然外婆在用筷子掀蛋皮的时候,为什么蛋皮没有粘在勺子上?没有摁捏过蛋皮边缘的蛋饺,外婆是怎么让它不破不漏的呢?
不仅是下厨,外婆在方方面面都可谓心灵手巧。我妈妈的毛衣,我小时候穿的毛衣,甚至我孩子穿的很多毛衣、毛背心、毛线袜,都出自外婆之手。刚结婚时,心血来潮想给先生织条围巾,觉得只打平针应该不会太难,就让外婆帮我整整齐齐起了一排针,兴致勃勃地织起来。没出两天,我就被一前一后、走针补针弄得晕头转向。眼见着织出来的图案越来越扭曲,就又求助外婆帮我火速收针,织了个比口罩长一些的“脖套”,勒在老公的脖子上,还不忘埋怨他脖子粗。
寒假回去的时候会赶上过年。碰上年市大集,外公会给我带回一大捆粉色手柄、上面包着亮色彩纸的仙女棒,还有一盏在地上推着、会一边转一边发出嘎啦啦响声的兔子造型的走地花灯。一边挥着仙女棒,一边推着飞速旋转的花灯在院子里狂奔,我笃信,那个抱着玉兔的仙女嫦娥也不会有我快活。暑假快结束,菱角刚刚下市。我酷爱吃菱角,但八月末菱角还没有大面积成熟,外公总是早早走到更远的菜市,帮我淘回几斤菱角。为了方便我吃,外公会把煮好的菱角从正中间一劈为二。碰到四角菱,外公还会多砍两刀,剁掉长在菱角肚子上的两根刺一样的角。外公的眼睛因为重度白内障看不太清,却能为我精准地劈开一颗又一颗菱角。
然而,在我小学毕业前夕他就过世了。外公走后,石墙前面再不见了他的身影;外婆的年岁大了,已不能在厨房忙碌,坐在石墙前等待的人变成了外婆。
《我的阿勒泰》里,外婆对归家的作者说:“以后再也别买这些东西回来了……你回来了就好了,我很想你。”外公外婆从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儿时的我就已经从堆成山、没有角的菱角,吃出了这份思念;从摔炮、擦炮、仙女棒不间断的硫磺味,闻出了这份思念;从时不时出现在汤锅里的蛋饺,尝出了这份思念。
外公,我很想你,我要你牵着我的手一起去早市,把你爱吃的,我爱吃的,还有外婆爱吃的,全都买回来。外婆,我也很想你,我知道你在等着我,还有我的孩子们,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