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率下降多年后，欧洲正进入一个长期、结构性的人口收缩时代。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预计明年欧盟的人口将达到峰值，随后进入自14世纪黑死病暴发以来，人口首次持续下降的局面。

这一趋势引发了欧洲对劳动力缩减和潜在经济破产的担忧。欧洲发达国家福利系统的核心是代际互助，依靠劳动人口的社保费支付退休人员的福利。随着劳动人口逐渐减少，未来的欧洲社会可能进入“未知的水域”。

由此，欧洲各国政府通过财政激励和社会政策相结合的方式努力应对这一问题。其中，匈牙利的政策被认为最具雄心，但也仅仅延缓了人口衰退的进程。有匈牙利青年认为，政府的政策仅仅停留在鼓励生育上，忽视了可持续的家庭生活所需的其他社会保障条件。

人口问题个人化的特点，也意味着仅靠政策制定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社交软件、年轻一代的成长环境等，都影响到了欧洲年轻人的生育观。

“未知的水域”

报道称，直到20世纪60年代，欧洲大部分地区的生育率保持在2.1（即平均每名女性一生中生育2.1个孩子）及以上，这是维持人口所需的水平（即生育更替水平）。随后跌势开始，且欧洲不同区域的情况不同。2010年代，北欧国家生育率相对较高，其他国家，尤其是东欧和地中海地区下跌得更早、更严重。

现在，27个欧盟成员国中，只有5个国家的出生率超过1.5，没有一个国家超过1.9。欧盟的生育率创下历史新低，仅有1.38。

过去几个世纪里，欧洲发达国家建立的医疗和退休体系，基于年轻一代承担老年人福利成本的代际互助理念。但现在，劳动人口的数量远远少于退休人员。

30年前，在西欧各国，65岁以下成年人和老年人的比例是4比1。现在的比例大约是3比1，到2050年，这一比例将低于2比1。

根据联合国的预测，到2100年，西欧85岁人口的数量将超过5岁人口。咨询公司麦肯锡表示，年轻人匮乏将把社会推向“未知的水域”，抑制经济增长。

移民常被视为解决人口减少的办法。但未来几十年，这个问题将变得更加复杂。除撒哈拉以南非洲以外，全球所有地区的生育率都将低于生育更替水平，包括中国、印度等人口大国。其中，印度首都新德里的生育率和南欧持平，是全球最低的之一。

“不久后，印度也会需要移民。”纪录片导演斯蒂芬·肖说。肖关于人口下降的研究曾被特斯拉CEO马斯克引用，“（移民）只是（解决人口问题的）‘创可贴’。”

多股力量影响年轻人生育意愿

“我认为年轻人现在正处于一种存在主义危机中。”28岁的布达佩斯大学生安德拉斯·巴拉尼说。

巴拉尼透露，他想要孩子，但由于全球动荡和技术带来的威胁，他对未来存在疑虑。况且，他首先需要一位伴侣和一份工作。“我对政策能否解决这个问题不抱太大希望。我觉得情况更复杂。”他说。

受芬兰委托研究提高生育率方法的安娜·罗特基尔奇认为，多股力量影响年轻人推迟或放弃为人父母的决定。

在许多地方，生育率下降被看作现代化的体现，即育儿成为30多岁、有稳定工作和房贷的人的“负担”。社交平台让旅行和个人主义生活理想化，约会应用给人一种“有丰富选择对象”的印象，这让找到伴侣并安定下来变得更困难。这代年轻人成长于小家庭，不了解与婴儿相处的意义，包括照顾婴儿和触觉上的喜悦。

“我越来越觉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无子女人口把育儿看得比实际更糟糕。他们认为，做母亲会让女性看起来老，将牺牲一切，终结所有的乐趣。” 罗特基尔奇说。

匈牙利目前的成绩

为了应对人口减少问题，北欧各国已提出新的政策建议，同时反思为何其强大的福利政策未能阻止生育率急剧下滑。

法国总统马克龙谈到“重整人口”的必要性。过去10年内，法国的出生率下降了18%。

一些民族主义政党领导的欧洲国家通过慷慨的财政激励促进生育，同时倡导传统家庭模式。

意大利有两个或以上孩子的职场女性将获得奖金。2024年，波兰把家庭每月的生育福利提高至每个孩子220美元。今年10月，总统纳夫罗茨基签署了针对有两个或以上孩子家庭的重大减税法案，旨在鼓励家庭生育更多孩子，促进人口增长。

在这一问题上，最具雄心的欧洲国家是匈牙利。多年来，匈牙利扩张福利体系，使家庭政策的支出占其GDP的5%，并把这些政策定位为长期计划。

大约15年前，匈牙利人口首次跌破1000万，随后总理欧尔班开始推行激励措施，当时匈牙利的生育率为1.25，是欧洲最低的国家之一。接下来的10年里，全球生育率下降速度快于预期，匈牙利则相反，到2015年，其生育率攀升至1.45，到2021年这一数据为1.61。

但这一趋势随后反转，到2024年匈牙利的出生率降至1.39，几乎与欧盟平均水平相同。出生率下滑，加上激励因素和未来走向的不确定性，让匈牙利的政策面临争议。中欧大学（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匈牙利社会学家伊娃·福多尔称，这些政策对欧尔班“在选举上有效”。

匈牙利提供祖父母假，为计划生育的已婚夫妇提供更低的抵押贷款，为有孩子的家庭提供3万美元的贷款，如果育有3个或以上孩子，这些贷款无需偿还。

今年10月1日，匈牙利所有育有3个孩子的女性可获得个人所得税的终身豁免。明年，豁免范围将扩大至40岁以下育有两个孩子的母亲。

匈牙利青年认为，政府鼓励生育但未解决有关育儿的最大焦虑，即缺乏让家庭生活可持续的公共系统，包括公立教育状况不佳、私立医疗昂贵且公共卫生系统破败等问题。激励年轻父母购房的措施还推高了房价。

“政府的确鼓励生育，直到你有了孩子。”31岁的芭芭拉·乔克说，“但如果你的生活出了问题，这个系统就不够强大，无法支撑。”

另一些父母表示他们的确受益于政府的补贴，尤其是3万美元的贷款。一位母亲用这笔钱购买了乡村的房子，另一位父亲亚当·佩特雷塞莱姆表示，这笔钱帮助抵消了部分公寓扩建成本。

人口问题被夸大了吗？

另一方面，分析人士指出，生育率下降反映了社会的进步措施，如避孕措施的普及、青少年怀孕率下降以及女性教育和职业机会的提升。

有观点主张，应拥抱人口减少的情况，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能让社会更具环境可持续性，而美国亿万富翁马斯克把“人口崩溃”描述为人类最大威胁是夸张的。到2100年，即使在生育率最低的情况下，欧盟仍将有近3.5亿人口，虽然会比现在减少1亿，但绝非“鬼城”。

人口统计学家认为，有关人口问题的辩论已经融入了西方的文化战争，部分原因归咎于马斯克。

以马斯克为首的保守派举办了大型人口统计学会议，吸引了极右翼的播客主持人，并通过演讲揭露自由主义的弊端，以及意大利总理梅洛尼所描述的“对家庭怀有敌意”的西方思维模式。

维也纳人口研究所副所长托马斯·索博特卡模拟了在生育率保持预期的情况下，人类何时可能会达到极度濒危的阈值，结论是3484年。“我认为，人类文明还有更紧迫的威胁。”索博特卡说。

澎湃新闻记者 朱润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