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

　　我与宜春的温汤不期而遇，那初见的悸动与讶异，至今仍留在心间。没承想这居于江南一隅的温泉，竟能与背靠阿尔卑斯山脉的依云小镇遥相呼应；那源自高山融雪，经十数年天然过滤及冰川砂层矿化而成的矿泉水，温汤的泉水亦能与之比肩。更教我惊喜的是，温汤的泉水以“富硒”而闻名，水温常年维持在七十摄氏度，无色无味，可饮可浴。如是灵泉，今春才得见真容，秋意初染，又寻踪而来。

　　“温汤”之名，见于古籍，据《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袁州）府城西南三十里，修仁乡温汤里定光院前，气温如汤，冬可浴，以鸡卵投之即熟，水中犹有鱼。泉凡三出：一在东岸上，僧人甃为池；一涌出江心巨石中，石类釜上宽五六尺许，平坦可坐，游者多于此饮以为乐；一在西岸下。”当汽车驶入温汤镇，南街的那口古井静静相迎，相传古井为南宋定运禅师募资所砌，青砖井栏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如玉；至于神话附丽，称此井是嫦娥奔月时洒泪所化，则为其增添了缥缈、神秘的气息。

　　往西南方向行数公里，至社埠村，村口那棵“樟树爷爷”赫然入目。它已存世两千余年，二十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方能合抱。时值深秋，樟树仍郁郁苍苍，唯叶缘略染淡黄，树下有小庙，见证着广为流传的“樟树爷行医”的佳话：清初瘟疫流行，一个自称“樟树爷”的老人临江施药，在救活许多人后突然消失。乡人追踪至社埠，方才悟出是古樟显圣，便建庙以祀。时至今日，小庙香火不断，祈福者的红绸带系满枝丫，如万千心愿于风中细语。

　　在这千年生命的庇佑下，我忆起今春到访的南惹村，村口两棵唐代的银杏树最是动人：枝干如铁，倚石而立，宛若天然的山门；嫩叶新发，黄绿参差，在风中微微摇动。当地人说，建寺伊始，这两棵银杏树便在此扎根，它们见证了寺庙的兴废。

　　沿溪流步入竹林深处，隐约可见始建于唐贞观年间的瑞庆寺遗址。彼时春雨方歇，断墙上的青苔鲜翠欲滴，日光透过新绿竹叶，在残碑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一块刻有“沩仰宗”的残石，又让人联想到慧寂禅师的往事：唐武宗灭佛时，慧寂禅师潜修于此，随后创建了栖隐禅寺。千载如一瞬，禅意似清风，村名“南惹”，或许就由梵音“兰若”演变而来。

　　南惹村外有原始林区，人称“小神农架”，春日尤见生机。沿台阶而上，“石僧悟道”之石栩栩如生，传说有僧人在这里坐禅成石；“瑞庆蒸云”乃“季节限定”的奇观，草木香袅袅升腾，如缕缕仙气；猴面山石在柔光中越发生动，为“猕猴护泉”平添一丝温情——古时，山中的猕猴常引迷路的乡人到泉边。

　　从回忆中醒来，复又前行。自社埠村向东南行数公里，是水口村，群山环抱间，秋意正酣。水口水库如镜，乌桕红叶似火，百年古桥卧溪，藤蔓悬果，野趣盎然。三百年前，何氏先祖自闽地而来，见泉甘土肥，遂定居下来，繁衍生息。

　　离开水口村，在盘山路上绕来绕去，忽见显应古庙。庙虽小，“仙水井”却名声在外，泉源与温汤的富硒温泉同脉，传说可治顽疾。既来之，便取水饮用，质地清洌，沁人心脾。

　　由显应古庙返回月之泉的住地，沿途所到之处，分外幽静。温汤古镇，家家温泉入户，池中浸泡，遥望晚霞染天际，风送松涛到耳边，一日的倦意尽散。有那么一刻，仿佛从远处传来“袁州三角班”的唱腔，胡琴声与锣鼓声里，述说着温汤的今与昔。

　　漫游秋日的温汤镇，以古井为中心，串联起樟树的传说、禅村的记忆、乡间的烟火，每一刻都很温润，每一步都有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