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创新药与全球患者以不同的方式相遇。
“我带着大家庭去巴厘岛庆祝了我的重生。”新西兰人Dale De Penning最近在上海的一场分享会上说。
Dale是一位晚期癌症患者,去年在上海接受了CAR-T药物治疗,并已实现完全缓解。CAR-T是最近十年发展出来的新型治疗方式,相关开发企业集中于美国和中国。中国药物售价约120万,但也只有美国售价的三分之一,医疗服务价格同样更低。这吸引了不少类似Dale的全球患者。
中国创新药与全球患者以不同的方式相遇:海外患者来中国寻药,同时,越来越多中国创新药出海了。中国创新药获得了患者的初步认可,但在全球立足、立稳,一些重要关节还需要打通。
癌症患者来了中国
在来中国治疗之前,Dale曾接受过治疗。
Dale被确诊为弥漫性大 B 细胞淋巴瘤,之前在奥克兰医院接受过化疗、放疗等传统治疗方式,但无法让肿瘤缩小到可做干细胞移植的标准。之后他多方搜索,决定来到上海,在上海曜影医院接受CAR-T药物治疗。
CAR-T细胞疗法,是一种个体化定制的细胞治疗,能通过对患者自身的免疫细胞——T细胞采集后进行体外基因改造,从而加强其特异性识别和杀伤肿瘤的能力。它的制备条件苛刻。全球已经上市获批的药物企业集中于中国和美国。
对于许多国家的癌症晚期病患来说,出国治疗只有两个选项,一个是中国,一个是美国。新西兰现在仅有一些很少的CAR-T临床试验项目,还没有批准相关药物正式上市。澳大利亚的病人,虽然可以在澳大利亚采集自身细胞,但商业化产品需要送到美国加工成CAR-T药物,运回澳大利亚之后再回输人体。
中国已经有复星凯瑞、药明巨诺、驯鹿生物等企业的产品上市,而且中国医生们也深度参与了整个药物上市流程,血液科医生们的CAR-T治疗经验也比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医生丰富。
“在中国可以做到中国采集、在中国制备、在中国回输,整个一条龙就完成了。”曜影医疗CEO助理董力豪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对于Dale这样的新西兰患者,来中国上海比飞美国更加便利,也更具性价比。
成本开支是癌症患者的重要考量。患者治疗面临两项主要成本,其中一部分是药物,一部分是医疗服务。
目前国内上市的几款CAR-T药物价格在100万-130万之间。“这个药物的价格只有美国的大概三分之一。”董力豪介绍说。
除了更贵的药品价格,美国医疗服务的价格也数倍于中国。
“对于患者来说,在经济允许的情况,来上海治疗是最优的。”董力豪表示。
中国能开展类似治疗的公立和私立医疗机构越来越多了。过去一年多时间内,曜影医疗接受了全球超过100例海外患者咨询。截至目前,完成了超过20例患者的CAR-T细胞治疗,这些患者九成来自于海外,包括但不限于新西兰、英国、德国等国家。
驯鹿生物、药明巨诺两家企业均向第一财经透露,它们开发的药物都有意大利、新西兰、德国等国家的患者来中国接受相关治疗。
CAR-T是中国不断壮大的抗肿瘤创新药生态中的一例。
肿瘤领域聚集了中国医药界最多的研发资金。中国企业在肿瘤领域的突破,从早筛早诊,到晚期肿瘤的治疗,遍及整个产业链条。6月30日,和黄医药的赛沃替尼在国内获批一项新适应证,与奥希替尼联用,治疗伴有MET扩增的接受一线EGFR抑制剂治疗后疾病进展的EGFR 突变阳性局部晚期或转移性非小细胞肺癌;据11月28日发布的《扬州市邗江区结直肠癌筛查民生工程》三年总结报告,2021至2023年间,项目依托鹍远生物的肠癌血液多基因甲基化检测技术,完成约20万名居民的结直肠癌筛查,共检出结直肠癌120例、癌前病变腺瘤1942例,显示出分子诊断技术在人群筛查中的临床效用。
“中国医药的创新不光是量,而且在质上实现了跨越式的发展。”麦肯锡全球资深董事合伙人王锦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这背后是中国工程师的人才红利和中国生物医药行业的企业家精神,以及过去的十年当中,中国推动的全链条支持创新的政策落地。
中国在肿瘤药物和医疗产业生态的日趋完备,有望吸引越来越多的海外患者来华就医。旅游医疗产业在泰国、日本等国已经具有一定规模。在董力豪看来,上海在发展旅游医疗方面,比中国其他一线城市,有更多医疗资源的优势。不过,一些政策仍有改善空间。
比如,现在中国对一些国家实施30天免签证政策。董力豪认为,现在30天免签对于癌症治疗周期还不太够,如果能有针对性政策出台,将更能释放旅游医疗的活力。如果可以为全世界的患者(不仅是欧美发达国家),提供医疗签证申请的快速通道,那上海的旅游医疗产业会更加有竞争力。
中国新药曲折出海
相比Dale的来华寻药,中国CAR-T药物出海更能救治更多病人。
中国早期实现CAR-T国际突破的企业是南京传奇生物。传奇生物开发的卡卫荻用于治疗多发性骨髓瘤,拿到了中国和美国两地的上市许可,但它目前仅在美国与强生公司合作销售,而没有在中国本土开展商业化。据强生财报,2024年这款药物的销售额已经接近10亿美元。
中国企业的创新能力在海外日益获得认可。
今年10月,信达生物与日本武田制药达成重磅授权合作,潜在交易金额可达114亿美元;科兴今年初中标了智利政府2025年度流感疫苗全球招标项目,2025年该国民众计划免疫接种的流感疫苗全部由科兴供应。目前,科兴流感类疫苗已在全球近20个国家和地区应用超过1亿剂;百济神州近期将2025年预期收入调增为362亿元至381亿元,主要得益于抗肿瘤药物百悦泽在美国、欧洲等重要市场的扩张。
据麦肯锡统计,从2019年到2025年11月,被美国FDA授予突破性疗法的来自于中国的创新产品已经有23个;获得美国FDA批准上市的来自于中国公司的创新产品11个。这些产品大多数是中国企业授权欧美药企在美国进行开发商业化。2025年中国已经有47项对外授权交易,占今年全球药物创新授权交易的20%左右。
相比美国和欧洲等发达经济体,中国在药物临床等阶段具有显著的成本优势。
“跨国企业的扫货逻辑,非常简单的一点,是美国和中国在一期、二期临床阶段的成本相差数倍。”优麦科技CEO常江对第一财经表示,而且中国药企的首创能力越来越被国际认可了。
国家集采政策等决定了仿制药的市场空间已经被限制。常江认为,中国整个生物医药行业的创新性、渗透率会整体提升。未来一家公司如果不是创新药企,那么就可能沦落为简单的加工制造公司了。
相比跨国药企,目前中国药企在规模上还有不小差距。
据麦肯锡按照创新药收入规模做的排名,前10家药企的总部均在美国和欧洲;前30家中则出现了两家中国公司,它们排名在20到30之间。
王锦认为,中国药企出海的脚步,落在药品出海的后面。
中国在海外建立制造或研发中心的药企屈指可数,一些曾经雄心勃勃出海的企业最终改变策略。
药明系的出海经历,很能说明中国制药产业国际化的曲折。今年年初,药明生物宣布将其爱尔兰疫苗工厂以5亿美元出售给默沙东。而药明合联在中国布局了上海、无锡、常州三个基地,现在正在建设新加坡基地。新加坡基地预计于2026年上半年实现GMP放行,为药明合联的全球客户提供海外的商业化产能。
和黄医药也曾经在美国大笔投入,自建商业化团队。但在资本市场的寒冬期,这一策略没能落地,和黄医药最终将其抗肿瘤药物呋喹替尼的海外开发权益卖给了日本企业武田制药。
弘盛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盛海峰对第一财经表示,很多企业之所以谋求出海,因为出海没有国内那么“卷”。现在大量的海外授权交易,只是解决了一个问题:有人来买了,这个生意可以做了。“但是如果一个生意长期去做,并不是卖给人家就结束了,要参与长期的商业管理,自己要有不断的自我造血能力。目前来看,自己的造血能力,这个土壤还不是很肥沃。”
中国创新药在小核酸、CGT(细胞与基因治疗)等各个赛道全面进展,这是中国生物医药长期积累下来的结果。但投资人并不确定,中国创新药产业能否在近期进入下一个繁荣周期。
“我觉得现在还是一个模糊阶段,投资人都在看国家的政策。生物医药的发展跟国家医疗政策,价格谈判的力度都是密切相关的。”盛海峰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