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黑龙江日报)
转自:黑龙江日报
《苇塘清夏》 版画 2001年 郝伯义□艾苓
走出空调车,我小声惊叹:“甜,空气是甜的!”
几个同事说:“不可能。”
我再吸一口气,进入鼻腔的有草木的气息,还有水汽蒸腾时散发的甜,丝丝缕缕,如雾如烟。
“真是甜的。”宋师傅说。他是单位的司机师傅,开车和说话都慢悠悠的。
其他人跟着吸了吸鼻子说:“真是甜的。”
那是2001年夏天,我第一次去伊春,伊春市区是我们此行的第一站。
当天下午,我们去大丰河漂流,我和宋师傅是漂流搭子。他手握双桨,掌控筏子方向;我两手空空,正好看风景。
大丰河在伊春东部,发源于老白山,由山泉和溪流汇集成河,全长八十公里,在金山屯镇南部注入汤旺河。提供漂流的河面时宽时窄,平均宽度三十米,河底的鹅卵石和细沙清晰可见,号称“小兴安岭第一漂”。
漂流的起点水浅,刚能托起漂流筏,行进速度缓慢。宋师傅要下水推,被我劝住。我们慢慢漂,看完刀削样的兴安石壁,看两岸的冷杉、红松、白桦、肆意开放的野花和掠过的飞鸟。
河面渐宽,河水渐深,筏子速度快了,我们听到涛声。
哪来的涛声呢?我们循声而下,看见河中央的石头,它们站成一排拦在那里,形成激流和微瀑。
宋师傅问:“划过去?”
我说:“其他人都在后面,我们先听涛声吧。”
宋师傅把筏子划到静水处,停在那里,我们坐听涛声。
我生活在松嫩平原,周边几条河都静悄悄的,像旧时女仆不声不响。相比之下,大丰河像个野姑娘边跑边唱。有时叮叮咚咚,有时哗哗啦啦,跑到这里终于放声歌唱。听惯各种噪声,大丰河的涛声正好清洗耳朵。
我们听涛声的时候,其他人的筏子漂下来,都卡在石头那里。宋师傅喊话,指导他们绕过石头,闯关成功。
等所有同事闯关成功,宋师傅也划向那里。很不幸,我们的筏子卡在两块大石头中间,那里浪大,筏子里进了很多水。
宋师傅说,得先倒掉筏子里的水。他拉我出了筏子,我们站在一块石头上,他举着筏子倒水,有些施展不开。
他问:“你能跳到旁边那块石头上吗?”
两块石头相距半米多,我说:“没问题。”
我轻松完成跳跃,但鞋底和石头一样湿滑,我仰面跌进河里,一个字都来不及说。我的嘴正对着激流,挣扎中灌进两口水,完全蒙了。
蒙头转向时,有人托起我的腰,我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侧转过身,看见宋师傅,他带着我游到岸边。岸上蒿草茂盛,空气里飘荡着艾蒿的浓香。
宋师傅说,涛声太大,他没听见我落水。偶然一瞥没看见人,看见我的白帽子漂在河里,扔掉筏子跳下水。
有位男同事看见我俩在水里扑腾,问别人:“他俩咋还下水啦?”
女同事看了一眼说:“张姐正在学游泳,宋师傅教她呗。”
事后大家都问:“河水好喝吗?”
我说:“好喝,相当于纯净水,管够。”
大丰河水不深,最深处才一米五,何况我们还有救生衣。概率极低的落水事件,当时是笑料,后来是引子:每年“落水日”,我都请宋师傅吃饭,感谢他出手相救,直到他退休后去了南方;我像是被伊春的河水“洗脑”,一次次返场。
秋天,我独自进山,去看色彩斑斓的五花山。
冬天,我多次去日月峡,在滑雪场学会滑雪。
春天,我和朋友们去过红星。很多地方的杜鹃花一簇一簇生长,零零散散。在红星火山地质公园,杜鹃花在灰色熔岩上开成片,开成花海,花海的背景是绿色的松林和碧蓝的天空。
夏天,我和闺蜜夜宿过五营森林公园。出发前,有个朋友坏笑说:“五营的蚊子会感谢你们。”我愿意贡献点血液,却担心连累闺蜜。五营实在太神奇了,那些木屋附近一只蚊子都没有,我们可以在路灯下、晚风中款款散步。我没贿赂蚊子,它们也不怕我,它们怕的是松脂的芬芳。
几年后的夏天,再去五营森林公园,我兼做导游,先带朋友们迤逦上山看红松,再沿着响水溪走下来。
响水溪从山岩缝隙喷涌而出,原本躲在深山密林,公园修了木栈道,我们才得以走近。这条任性的溪水从山上下来,各种撒欢,词典里的拟声词相对太少。溪水冰凉入骨,每次我都先净手,再捧起来喝一口,那股冰凉从口腔开始游动,一直游入腹部,爽。
今年夏天,我有机会再赴伊春,那里变化巨大。
各景区的检票口都变成设计感十足的游客接待中心,设施完备。很多伊春人借助这个空间,展售当地特产和文创产品。同伴中,有人买酒,有人买木质手串,有人买玛瑙制品。我看到10元一盒的地产草莓,下手稍慢,只能跟着蹭吃。
景区还设了电子显示屏,实时更新空气数据。盛夏的中午,汤旺河林海奇石景区显示,温度23℃,湿度63.8%,每立方厘米的负氧离子超过1.8万个;而溪水公园的上午温度22℃,湿度85%,每立方厘米的负氧离子超过2.7万个。
伊春的朋友问我,想带点什么回家。
我说,最想带走这里的空气和水声。
这些宝贝当然无法打包带走,希望它们永远留在伊春、造福伊春。
我曾经带走大丰河的两口水,带走响水溪的几捧冰凉,这些足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