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明芳
立秋后两天进入末伏,后边跟着大暑。地里、楼顶、花盆的番茄、黄瓜、四季豆被天收去,糯苞谷“吊了颈”,丝瓜、辣椒、苦瓜苟延残喘,顺秋了的几场雨竟起死回生,重新灿烂。巫溪有句笑话“秋茄子开花,老妖艳儿”,其实是戏谑枯木逢春、梅开二度,小众的语言蛮有嚼头。
大姐地里抢救过来的空心菜,像打了鸡血,两三天出一茬新绿。
大姐何许人也?曾经的那个女汉子。近十年来,她不再满足阳台花盆中种葱花儿蒜苗儿的小敲小打,从烦恼了弟弟们几十年的承包地中接管一小块,周末节假日回乡,挽起裤腿当上菜农,刷新生活新模式:“让自己的菜篮装满自己种的菜。”
兜兜转转半生,她幡然明白,自己虽离开泥土却又始终与泥土形影不离。如今坦然面对内心,不再掩饰对种菜的喜欢,也不顾及别人说她“哪像个知识分子的架势”种种议论。立秋前,她买了包心白、菠菜、芫荽等七七八八的种子,盘算扯菜、腾地、下种一系列操作。按惯例,她出种子,邻居们提供技术指导和原生态肥料。
大姐以前来到旷野高地,会聆听松涛阵阵、百鸟齐鸣,满眼诗情画意;爱上种菜,便低垂眉眼,追寻腐质肥土、松针树皮。在乡村人家,对各种散发着特殊味道的肥料上了心,小车尾厢少不了各种工具和袋子。
把菜当作花一样抚,种花的大盆小钵,陆续换成蒜苗、芹菜。大姐一起床便要去地里,看菜又高了多少;夜已经深,她还要去看一眼,串串葫芦随风摇摆的样子。她关心着天气、食品安全,计划编一个竹木结构的鸡鹅立体“别墅”,喂生态粮菜,无论孩子离自己有多远,只要还能下地,一年四季,为她和她的孩子,提供亲手种养的菜、肉、蛋。
大姐监管的菜地边上有樱桃、枇杷、李子、八月瓜,还种了牡丹、虞美人、蜡梅。花开了,鸟儿会来;果子熟了,松鼠会来。花下树下,她等着亲亲的人来,煮茶做饭,莫谈工作繁重,只说灶头烟火。
这个极热的夏天,我常去摘大姐的瓜菜,秋季她不再续种。大姐快要退休,时间不只属于她自己。他们这代人,孩子是恒星,自己是行星,终有一天,孩子在哪里,她便在哪里。没有什么舍不得,如果城里的房子有一块菜地,把家乡的莴麻菜、柿子树、老鹰茶树与泥土一起搬过来,采带着露珠的菜,摘有阳光味道的果,让菜篮果篮肉盘拥有大地的洁净、亲人的真实,她会充实而幸福。
一年四季种菜的人,不会懂得,有些人离开了,梦里总有一块菜地,余生不停地把一份执着种下,看着它们生长,并融入基因里。
(作者单位:重庆市巫溪县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