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观新闻)
有句老话叫“少见多怪”,时常挂在嘴边的,着实道出了“少见”与“多怪”之间的因果关系:一现象、一事物,没见过或是少见到,才会觉得奇怪,见过或是见多了,则“见怪不怪”。事实上,你觉得怪与不怪,它就在那里——局外人才会“见怪”,个中人浑然不觉,“怪”不过是对你成见的颠覆而已。到异地或者异国,经常就有这样的颠覆,也是一个完成从少见多怪到不以为怪的过程。十几年前我到法国,首先对“饭”与“菜”的概念即有一个大的颠覆,因我们当“菜”的土豆他们经常当主食,我们绝对以“饭”视之的米,他们又拿去当拌色拉的原料。
照说韩国饮食应该不像西餐那样对我辈构成重大挑战,一则也是食稻米的国度,二则这里不像东南亚,有那么些特别的香料。何况这些年大城市里各国美食轮番登场,南京的韩国餐厅早已遍地开花,学校的食堂里也石锅拌饭起来了,来韩国我甚至对饮食上已然一无搜奇览胜的期待。
没想到还是有新鲜可看。比如用餐时的主食并举。
第一次领教其实是在南京一家叫“摩休敦那”主打年糕的韩式小馆。其时奶酪尚未在非西餐饮食中大举渗透,它家的火锅里有,我是奔这个去的。长圆条的韩式年糕浴在韩式辣酱制造的红汤里,上覆一层奶酪丝,与我们汤年糕、炒年糕比起来,当然别是一调。奇的是最后又下了块方便面进去。我们的习惯,不拘汤年糕、炒年糕,吃年糕便是吃年糕,若是火锅里年糕不够吃,再来一份便是,好比吃饭一碗不够再添一碗,跑出面条来,算哪一出?节外生枝嘛。但那回重心在领教年糕与奶酪的混搭,且店名叫“摩休敦那”,透着洋味儿,没准是店家故意不按牌理出牌,就让你们新鲜个够,也未可知。
到了韩国才知道,不仅年糕和面条,面条和米饭,米饭和年糕,也可以并举,主食上搞叠加,敢情是人家的常态。为猎奇去尝个新鲜和一日三餐的吃饭,感觉是不一样的,前者就为那点新异,见了“怪”也不以为意,即至当作常态来接受,不免就“少见多怪”起来。街边的辣炒年糕,又或冷面什么的,不算,那是小吃,吃完拉倒——我说的是正经吃饭。我没在韩国人家里做过客,不知就里,不过学校食堂应该能反映“家常”的一面吧?韩国的学校食堂,例行套餐制,中餐和午餐,几乎每次,我取到的都是两种以上的“饭”。比如米饭之外,搭一份荞麦面条;比如泡菜炒饭,外加一个迷你的热狗;比如米饭、面条之外,又有一份辣炒年糕……年糕也就罢了,因我发现在韩国,辣炒年糕是可以定位为“菜”的,火锅年糕里它是与蔬菜、肉类一起下去,以“程序正义”而论,最后下去的面条或泡的米饭,才算主食,年糕岂不就该属于“菜”的范畴?(在东大门吃“一只鸡”,也是先下年糕在鸡汤里,最后才是面条下去,那个值得做专题,且表过不提。)但面条、米饭并举,炒饭再来热狗是什么情况?我们吃粥时必有干粮,那是吃稀,吃干就得另说了。
当然我这还是少见多怪,谁规定只有稀饭、馒头的搭配,不能有其他?说起来我所食者,也符合干湿搭配的原则:我就没见过干饭搭炒面的。这么一想,好奇心就转向另一面——数“饭”并举,宜有主次之分,分出主次,也就定位了哪一样是终极的“饭”。韩国朋友不假思索板上钉钉道:“当然是米饭啊!”果然,从量上看,其他都是为辅,且其他都必是有味道的,米饭才可能是“白饭”,汤面就可当汤喝,居于“下饭”的位置。
毕竟是稻米的国度,只要有米饭在场,那就是“天王盖地虎”的性质,其他种种,都“降格”为“菜”了。
原标题:《余斌:“饭”的加法》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史佳林
约稿编辑:吴南瑶
来源:作者:余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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