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青萝集》林贤治 著 花城出版社

青萝生长在大地边缘，依托石崖、松柏或墙体而活。其形呈藤蔓状，看似柔弱且卑贱，却自有一股向上攀缘之力。而且，此物适应性极强，无论是处于潮湿阴凉的角隅，还是幽暗阒寂的野地，它都能顽强拔节。既不怕飓风和暴雨的胁迫，也不怕闪电和雷霆的威逼。再怎么恶劣的环境，它也能单独面对。哪怕遭到众多喜好名花异草之人的嘲讽或蔑视，它也照样披挂一身青绿，四季不萎。

我热爱不为装点门面的青萝，也热爱如青萝般富有韧性和野性、充满自由意志的文字。因为，我深知，在中国这个已被鲜花簇拥、挤占的文学百花园中，要培植一株不博人眼球、不招揽看客的青萝，将是何等的艰难。所幸，这样的文学青萝到底还是有一些的，在我的书案上就放着一本封皮泛着翠色的《青萝集》。

该书的作者林贤治先生，既是位诗人、学者，也是位优秀的随笔作家。我跟他相识近二十年，常惊叹于他精神的纯粹、人格的高洁、思想的深邃、内心的悲悯、言真的孤胆和批判的犀利。放眼文学界，像他这样的风骨之人令人敬佩。也有些文学先生，貌似良知未泯，心系苍生，以笔为旗，大义凛然，可一旦面对利益和名誉的考验，他们便瞬间原形毕露，嘴脸和姿态都相当难看。当然，人各有志，不能希求每个文学人都要载道，都要有敬畏之心，秉持操守和底线。

然而，林贤治先生却拒绝合唱。你可以说他偏激，不包容、不妥协，这都不要紧，他也不渴求别人的支持和理解、慰藉和褒扬。作为一介从底层走出来的人文知识分子，他深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可贵。他愿意为其所选择的道路，承受来自怀疑、指责和孤独的苦闷。

这部《青萝集》分为“原野”“海流”“星空”“田园”“荫影”五辑，共收录序跋42篇。这些文章我全都读过。如今重读这些或长或短的序跋，感觉编辑是将作者点燃的一束束文学火苗归拢在一起，让其发出更加灼热而耀眼的光芒，既温暖尘世，也温暖人心。

表面看，序或跋是一本书的附属物，但真正的爱书者都明白，恰是这些文字的吉光片羽，呈现了作者写作该书的缘起、感悟、识见、立场和情怀。它是引导读者打开书本的一把钥匙、一扇窄门、一条路径。借由此，我们得以窥见作者心底的波澜，打捞被书本深藏或遮掩的部分。一言以蔽之，序跋即“心魂”。

我大概是在林贤治先生的“心魂”深处浸润太久的人之一，以至于我每次读他写的序跋，都要抬头望望窗外的太阳或明月，以使起伏的思绪稍微平静，让激荡的心潮复归港湾。纵然如此，他那玉质般的文字，在我思想之壁上撞击出的回响，依旧令我坐立不安。

不得不说，林贤治先生所写的每篇序跋，都是精彩且颇具分量的随笔。那些闪跳在文字间的电光石火般的句子，好似一个个“纸上幽灵”，会时不时地冒出头，轻唤你一声，提醒你去看清时间的法则和人间的真相。诸如他在《文学中国》序言中写道：“实际上，没有哪一个作家是与世隔绝的，他根本不可能逃避一个时代的具体的约束和影响。”又如他在《随笔六种》丛书总序中所言：“唯有历史，才能给我们目下的行动提供重要的依据；而且唯有它，才能为我们走向未来提供必要的想象力。所有光荣与梦想，崛起与覆亡，都已在过往的时日里作出分明的昭示。”再如他在《人间鲁迅》引言中直陈：“真正的巨人活在时间的浓度里。应当相信，历史终会把最有分量的东西保留下来。”

熟悉林贤治先生的人应该知道，他还是一位出版家。先不说经他策划、引进、做主编或责编出版的书籍，仅其个人编选的书籍便不下百种。这些丛书或文集无疑都具有“火把”的性质，他将无数思想者的智慧成果引荐过来，奉献给那些追求光明的人，以使他们前进的步伐更加坚定。

或许是曾做过十年乡村医生的缘故，林贤治先生偏好借用中草药之名来作丛书名，如“曼陀罗文丛”“紫地丁文丛”“忍冬花文丛”“满天星文丛”等。我没有向他请教过此举用意，只见他曾在文丛的序中坦言，可以将这些中草药视作一种身份或品质。它们均产自中国，具有本土性、民间性，有清热解毒的功效，是古时候草野小民常用的治疗诸疮肿痛的良药。从他的诠释中，我们能看到林贤治先生对待文学的态度以及期许。

于是，我又联想到青萝和《青萝集》。青萝虽不是一味药，但《青萝集》却委实是一味药。读之，同样能清热解毒。鲁迅当年弃医从文，不就是想以文字之药疗愈国人的灵魂之疾吗？说到鲁迅，林贤治先生在《自选集》自序中表白：“鲁迅始终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在此，我想说：“林贤治始终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作者为《红岩》杂志主编）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吴佳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