烁渊

坐上网约车，都是冥冥之中的“约会”。这位驾驶员是“老上海”，光头加墨镜，搁在耳朵上的眼镜脚，是红颜色的；耳朵里，塞着白色蓝牙耳机，蛮有“腔调”的。嘴唇下的“一撮毛”，很少见，看得出是这位老兄精心“养护”的。别出心裁，又时尚，灵光！

更加新奇的是，他身边放了一瓶有喷嘴的酒精与空气清新剂。他说，凡有从医院里出来的乘客，或者去医院的乘客，下车后他都要用酒精喷一喷车门拉手与座位，消消毒。他还有一个规矩，凡下单接客距离超过两百米，一定要把所有车窗打开，换换空气；凡接客距离不足两百米，就不开窗，天太热了，怕热气冲进来，车上的空调来不及降温，客人坐上来“吃不消”。这位老兄蛮谦虚的：“这样做不完全是为乘客，也是为自己。”

网约车驾驶员性格各异。也有“闷格子”，开车不说话，或者问一句，答半句。这位老兄喜欢“搭讪”，而且蛮要说的。他告诉我，每日只开半天车，中午回家吃饭，睏一觉，下午三四点钟，小菜场兜一圈，买点回来。晚上咪点小老酒，一觉到天亮，早晨出车。上海人称这种生活状态叫：“小乐惠”。

我问他，只开半天车，家里够开销吗？他却是一个贸易公司的员工。企业经营滑坡，发不出工资，领导说等效益上去了再补发。这位老兄找人事经理“谈判”，抛出两个要求：一是给予生活补贴；二是核发工龄补偿。他的理由很充分：儿子结婚，花光了家里积蓄。希望公司每月发5000元生活补贴，每个礼拜可以报到一次，什么活都可以做，就算还在上班；否则希望公司作为裁员，按规定25年工龄，补偿25个月工资。他原来月薪1万。第二天，他接到电话，采用他的第一个方案，月发5000元补贴。他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公司两者相权取其轻。

我不能不对这位老兄刮目相看。企业欠薪，他主动“出击”，这是一种精明；抛出两个方案，如愿胜出，既维护了自己权益，又对困境中的企业给予充分体谅，为自己维权适可而止，不失为一种高明之策。

他的车，是前两年在职时买的。有了5000元“托底”，开半天车，一个月增收四五千元，他说够了。所以他开车，不是“急吼吼”，而是“笃悠悠”，还可以开开停停，消消毒，把健康意识、安全理念落实，也是一种文明的自觉。“老上海”做人做事，大都这样精明、高明又文明，渗透睿智与善良；而睿智与善良相融，便孕育素养。这是上海这座城市特有的历史文化熏染的“嫡传”。

我因为开车开小差，严重违章，驾照被扣留，要去考“交规”，通过才能取回。年纪大了，自信不足，一直未去考，所以坐网约车的机会多了一点，“约见”的驾驶员还真不少，像这位老兄的“做派”，从未见到过，也算是一个新闻。车到安盛街，下车前我向他跷起大拇指。目送这位老兄的白色轿车离开以后，抬头忽见马路对面一个店招：“老爷叔”。我想，可能这不仅是对这位驾驶员的尊称，也是向这一代“老上海”致敬。